“让开!”姜子牙裹挟雷霆之势强闯冥界君翊殿,端坐正殿的泰山府君闻得动静面色阴沉地缓缓睁眼,“姜子牙,此处我冥界上殿居所,非你所能擅闯。”
“据子牙所知,如今冥界上殿除君上与冥后外便是我儿。此刻冥后独守凌虚阁,君上端坐君翊殿,那么我儿呢?我儿姜伋何在?”
姜子牙颤抖嗓音疾言厉色,到最后一问时几近咆哮失声。泰山府君面色又沉三分,瞥向姜子牙的冷淡目光竟隐约蘸着泪意,“姜子牙,本君只能回答你,伋儿于鬼节当日在梅山失去踪迹,至今下落不明。”
“梅山的鬼差呢?蚩尤不是在梅山吗?他怎么说?”姜子牙鬓角湿透甩袖上前一步,泰山府君闻言先前强行压下的戾气瞬间再次喷薄,“没听到吗?问你话呢!说啊!”
“罪臣无话可说。”打磨得光洁耀眼的黑曜石地砖上幽幽浮起一缕低弱的声音,姜子牙这才注意到蚩尤早换了粗衣这会儿已跪倒匍匐。一只茶杯在他弯曲的膝边轰然炸开,泰山府君脸廓微微扭曲抬臂指向蚩尤痛声叱骂,“你无话可说?伋儿就是为了成全你才掩藏了生死簿上关于他在梅山时的一切痕迹,你无话可说?!”
泰山府君极少这般失态,若非怒至极点绝对不会在外臣面前让自己的僚属如此难堪。蚩尤深深垂首羞愧得无地自容,姜子牙长长一叹竭力稳住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与清醒,“子牙明白君上此时的心情,但眼下第一要务并非是向蚩尤问罪。我现在心绪不宁没法占卜,生死簿上又无迹可寻,那现在还有何办法可以探得果果下落?”
“本君已派出阴兵前往阳间,以梅山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大范围进行搜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
泰山府君佝偻起身形无力答道,姜子牙死抿唇角走到泰府君座前愁眉不展。时间仿佛这阵子姜伋不离口的苦药,点点渗入焦虑忧惧的漩涡之中浓浓煎熬。殿内合欢萎靡不振,不知捱过多久突然颤颤舒开。水草马明王背着浑身狼狈昏迷不醒的姜伋一路小跑进来,姜子牙登时抖擞精神抢泰山府君前头冲上前接过姜伋抱到寝殿安置。敖丙早已扫榻熏被暖房完毕,俞跗持剪剪开姜伋满是泥土破损凌乱的衣衫,姜子牙亲眼直见姜伋身上皮肉外翻伤痕狰狞,眼泪立时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泰山府君回头狠狠嗔了姜子牙一眼,不过到底是没吩咐婢仆把姜子牙拖将出去。以阎罗王为首凡与姜伋梅山失踪事件有关的冥官鬼差婢仆悉数伏跪,撑地手臂无一不是战栗不已。姜伋昏睡之中依依呢喃着“外公”,俞跗凝重着表情撤下给姜伋诊脉的手郑重说道,“君上,臣斗胆求君上恩准,请神农谷遣医前来同臣会诊。”
“什么?”姜子牙搓磨着牙根心焦得要沁出油滴,泰山府君思忖片刻出言命令水草马明王去请。孔宣细眼打量着水草马明王出离严肃的面容,心下合计一番后往前线周营传去了一道口信。姬发满腹疑惑地放下姜子牙匆匆寄来的亲笔信函,姜淑祥提着药箱指了指已预备妥当的蚕沙热敷殷殷叮嘱,“这几日湿气较重,你切莫忘记早晚热敷。还有决计不可贪凉,我给你垫在铠甲里的棉絮万不准拆。”
“遵命夫人。”姬发握住姜淑祥的手,顺势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稳肃声告诫,“岳父信中言词甚是奇怪,由来女子出嫁归宁都需婆家护送娘家相迎,断没有让女子独自回去的道理。内弟素来重规矩,又是要女儿归家贺家主寿辰,照理更不该如此。是以为夫料定这事内必另有文章,若不幸被为夫言中,夫人定不可兵行险着。”
“从师尊传来的口信来看,我此行当只为给果果诊病,所以二郎无须过分忧心。当然,若真有别事,我会随机应对的。”姜淑祥拍了拍姬发的手背嘴角轻轻含上一缕安抚,姬发抬手摸了摸姜淑祥的乌黑鬓发无奈苦笑,“非怕淑祥遇事不能从容料理,只恐你届时会忘记自己□□人母的身份。”
“岂会?”姜淑祥恋恋不舍地偎了一偎姬发的肩头出帐携马招娣离去,唇角笑容待到达君翊殿后瞬间敛得彻底。在她与马招娣入殿之前姜伋曾出现短暂的清醒,在此期间他一反常态地恐水怕风,发起高热时甚至伴有全身疼痛抽搐。俞跗联合孔宣姜淑祥望闻问切再三研判,最终结果终究还是残忍地印证了俞跗自己先前对姜伋所患病症的诊断,“禀君上,公子畏光、怕声、恐水,且高热抽搐,恶心呕吐,当是恐水症无疑。”
“鬼话连篇!”马招娣胸中情绪爆炸迅速漫入四肢百骸,血色长袖照着孔宣的面目用力扇了过去,“我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恐水症都是被疯狗咬伤后才会得上,我们果果见到狗从来都是绕道走,身边又有那么多婢仆跟随保护,怎么可能会被疯狗咬到?”
“娘,恐水症不一定非要被疯狗咬到,不慎遭患有此症的病人弄伤一样会被传染。”姜淑祥眼疾手快挡在孔宣身前,黑黢黢地眸子直直望向泰山府君,“恐水症虽然可怕,但也绝非是不治之症。只要找到引发此症的那只疯狗,活体取脑后配地榆树根制药敷于患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恐水症一旦发作病势蔓延十分剧烈,照果果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耗了!”
“你们是在何处寻着公子的?”泰山府君急急扭头询问侍立在侧的水草马明王,水草马明王犹豫了一瞬才俯下身子轻声答道,“公子长兄开在东海的渔场。”
“放开我!我到底身犯何罪?”由鬼差押解进殿的马昆尽管身体受制嘴上气势却依旧不落下风,“别欺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四版冥律我可是倒背如流!我是一个守法的良民而且阳寿未尽,你们没有权力抓我!”
“放开他。”泰山府君抬了抬手挥退鬼差,马昆扯了一把稍显起皱的衣服眼角瞥见姜子牙夫妇和姜淑祥在场心中即刻有了底气,“敢问泰山府君,我犯了何罪,凭什么抓我?”
“大哥,果果日前于梅山失踪,冥官寻回后经诊断发现不幸染上恐水症。据水草马明王所说,果果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大哥开在东海的渔场。”
“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马昆怔忪片刻后呵呵冷笑,黑白分明的眼眸阴霾浮现,“没错,我是在东海经营一家渔场,但筹备之初是家主出的大头,换句话说,这个渔场有一大半是属于家主的。我来西岐做聚美堂的掌柜以后就没怎么离开过,渔场一直都是家主派人在打理。我请问你们,我的手段得厉害到何种地步才能千里迢迢的在家主的地盘上把家主给害了?”
马昆的这番自辩合情合理地洗去了自己身上的嫌疑,不过他是从何判断出姜伋罹患恶疾是阴谋而非意外,又是如何做到迅速镇定滴水不漏地替自己开脱呢?姜子牙紧拥马招娣眼眶不觉一湿,马昆死死掐住手上折扇氤氲着雾气的眸光渐次涣散,“其实你们也都清楚,否则直接绑了奴才搜了渔场便好,有何必要非抓我到这来不可?”
“大哥果然看得通透。”姜淑祥强行把泪意尽锁眼底,唇角微翘是叹服更是不甘,“不过只要没到山穷水尽,我总是忍不住要再试上一试。”
“生还是死,对我们凡人而言,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可对于阿伋来说,生死之间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果果若死了,马家就要交给易儿,这样大哥你还觉得果果无论生死都无所谓吗?”
“贤妹真的只是单纯在替马家考量吗?”马昆凛眉抬眸,迫向姜淑祥的视线锐利得宛若霜剑寒芒。姜淑祥稍稍勾唇,眉尾上扬瞧了泰山府君一眼昂首挺胸接下马昆的质疑,“大哥不是常教导小敖难得糊涂吗?”
“呵呵。”马昆仔细品味姜淑祥话中滋味一番后唰地一下打开扇子,眉梢含笑俨然还是马家平日那位诗酒风流的潇洒公子。座上泰山府君森森盯住姜淑祥,拊掌两声厉声说道,“姜淑祥,你真的很聪明。”
“君上谬赞了。”姜淑祥眼神冰凉莞尔回应,朝泰山府君鞠膝一礼后婉声说道,“针对果果的病症我这里其实还有一张药方,容淑祥下去与家兄稍作斟酌。”
泰山府君犹自盯着姜淑祥峻着神色挥了挥手,姜淑祥与马昆似乎未加在意俯身还礼后快步退了出去。马招娣一脸疑惑地由着姜淑祥和马昆的衣角风一般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带着两道晶莹的泪痕隔着衣服料子使劲儿握了一把姜子牙的手臂,“相公,这两个孩子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果果身边多少跟随保护,若非着意设下圈套,遇害之时岂会这般悄无声息?既是着意设下圈套,果果遇害之后当然就要动手清除包括病源在内的全部痕迹。阿昆刚被押进殿时,淑祥说的那两句话虽然简单却也把事情经过交代得清楚明了,阿昆思绪敏捷迅速厘清了前因后果,这才有了刚刚那番条理清晰的自辩。不过招娣,想必你也注意到了,那孩子虽看上去镇定自若,掐住扇子的手却一直都在不停地发抖啊。”
“那糖糖说的那张药方又是什么?阿昆纵博览群书到底不是大夫,这有俞跗有孔宣,她跟一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能商量出什么来啊?”
“我想姜少谷主提到的药方,其中一味当是鲛人的心头肉。过去鲛儿宫主曾用她的血救过公子,如果非要取鲛人的心头肉入药,那也只能用鲛儿宫主的了。”俞跗小心翼翼地觑了觑泰山府君的脸色,鼓起勇气没以氐氏称呼鲛儿。孔宣攒眉捋须,深邃的目光在前方一灯幽暗的烛火处凝结成蜡,“鲛儿宫主如今的身体状况,取了心头肉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而用鲛人心头肉治恐水症,循的是以毒攻毒的道理,姜伋用完这贴药能够痊愈的可能至多三成。”
“三成?”忘川河畔,马昆瞪大了眼睛霍然起身,随风翻飞的衣袖像极了人间丧礼上悬挂着的白色帐幔,“你跟我说药方的时候,我还想着,只要能救活家主,拼着牺牲主母,拼着家主怪罪,拼着我这条命我也要把这件事办成,结果你告诉我你只有三成把握?”
姜淑祥抬起眼皮,粼粼水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虚无缥缈寒意隆重,“三成把握都是乐观的估计,在整个施救的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差错,任何一个差错都有可能丧命。”
“所以,你约我出来,根本不是与我商榷解救家主之法,而是来向我交代后事的。”马昆俯下身子与姜淑祥清澈无波的眼睛深深对视片刻后猛然直起腰版,以一种强硬到近乎命令的语气不容反驳地对姜淑祥说道,“治疗结果万一不尽如意,太微宫、君翊殿、北海水晶宫……妹子,就你一条命根本赔不起。不必多言,保主母!”
“来不及了。大哥以为我为何要在泰山府君面前提那张药方?”姜淑祥临水抱膝,绽在唇畔的朵朵笑意倒是与那开于死境的曼珠沙华遥相辉映,“并非我心狠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而是我知道只有不计一切代价挽救姜伋才是我们所有人冲破当前困局的唯一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