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翊殿内鲛儿披拂青丝跪坐在地,一滴珠泪从脸庞悄然滑落坠至黑曜石砖面上碰撞出清脆一响,“君上,奴婢有个请求。”
“自开天辟地以来还没谁有这个胆量敢与本君讨价还价,这心头肉你不愿献出也便罢了,本君总有办法救回伋儿!”
泰山府君甩袖转身坐回主位撇过头去,鲛儿向前膝行两步嘴角向上轻轻弯出两道月牙儿,“君上明鉴,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是想恳求君上,倘若此事之后奴婢再无福气伺候公子,君上能否看在奴婢待公子一片赤诚的份上,赏奴婢一个妾身分明。”
“没福伺候?本君要的只是你的心头肉,又不是你的灵魂,怎会没福?”泰山府君没好气地瞥了鲛儿一眼,垂下眼眸无声一叹,“好,事成之后,本君即下旨赐你孺子名分,并授你协理君翊殿内廷之权。”
“谢君上隆恩。”鲛儿俯身叩拜,泰山府君抬手招来水草马明王一脸客气地把鲛儿请了下去。她神色平静地坐到姜淑祥的案前,递出手腕搁到摆于案上正中的药袱。姜淑祥伸手切脉,片刻之后倏然柳眉一攒。鲛儿捻起帕子掩了掩呕意,姜淑祥肃颜凝思半晌转身取出一杯由琉璃盏所盛的透明液体往鲛儿面前推了一推,“喝了这杯,你不会有任何痛苦。放宽心,长姐必保你平安。”
“谢谢长姐。”鲛儿一口气喝干琉璃盏内的液体,柔弱的身子如同一脉暴雨中的水晶兰缓缓倒伏。姜淑祥复略坐些时辰,估摸鲛儿已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方小心翼翼地将她移到一边长榻上安置。姜子牙冰好一条帕子敷到姜伋额头,余光瞥见孔宣斜倚窗下即刻疑惑起身,“你为何不与糖糖一起?”
“少谷主不许我插手。”孔宣狭长了凤眼冷睇窗外诡谲飘忽的斑斓鬼火,晦暗交拼下的脸庞神色难辨。姜子牙提了提衣袖拧眉不语,鬓边浮动的发丝若隐若现一缕憔悴银白。冥界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直到姬发在哪吒的保护下硬闯君翊殿方才重新被渐次搅动了起来。姜淑祥单手推门跪倒在门口力竭不起,戴在手上的一双原本洁白无瑕的蚕丝手套遍染通红鲜血,朱色衣裙上白花花的汗渍成片。俞跗自她手里接过以紫水晶封存的鲛儿的心头之肉赶去配药,姜淑祥羽睫散落俨然重重帘帐直直遮挡视野一片茫茫。蓦然一痕明黄似一轮骄阳乍然耀入模糊眼帘,姜淑祥溺入一个坚实怀抱不能自拔,奈何偏偏就是有一道苦涩温热的液体不停灌进口中迫她苏醒。姜淑祥无甚情愿地睁开眼睛,待辨识出自己躺在鲛绡纱制绣水晶兰纹样银白复斗帐内后登时清醒。有刻意压低音量的斥责言语接连传入账内,姜淑祥竖起耳朵屏息倾听,居然是姬发正在疾声怨怼姜子牙与孔宣,“舅爷危重,岳父焦急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您就放手让淑祥独揽,若有个万一,您意欲如何?从头到尾神农谷都置身事外,难道出了纰漏是打算要我妻子负全责吗?淑祥年轻不知厉害也就罢了,岳父和师尊也跟她一样?”
“二郎。”姜淑祥坐起掀帘倩声轻唤,苍白面颊由帘帐半遮越发衬得她柔弱无力。姬发掀开帘帐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姜淑祥伏至姬发胸膛莞尔低语,“怎地突然来冥界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长住于此了?”
姬发方才踏步直入君翊殿时正见姜淑祥瘫软在地衣裙浸染大片血迹,在听完孔宣简洁明了的交代后更是吓得周身冷汗长淌。姜淑祥闻得姬发心率依然急促便知他仍有余悸,于是抬起柔夷抚柔他的胸口以作安抚。姬发虽刻意冷淡对姜淑祥不加理睬,然握住姜淑祥柔夷的右手力道却是实打实地紧。姜子牙和孔宣瞧出这小俩口有话要说俯了俯身子静静下去,徘徊长廊时远远望见泰山府君往合欢树上悬挂祈福所用的如意绳结不禁愣了,“泰山府君这是在为我的果果祈福吗?”
“放眼三界,出了你的果果,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孔宣嗤了一声悠悠理袖,低下眉目好掩去盘桓眼底不散的忐忑和惶惧,“泰山府君爱护姜伋犹胜当年冥王,糖糖执意要我置身事外也正是因为她顾忌到了这一点。”
“保神农谷不涉身其中的确高明,不过这其中的缘由不消让姬发知道。”姜子牙眸中倏然炸过一朵算计的火花,暗自庆幸此次自己反应够快在姜淑祥约马昆离开殿阁之时立刻觉察出了个中蹊跷,“招娣,我去问问糖糖要个准话儿,你在这替为夫应付一下。”
“你快去快回,糖糖若要犯险你记住千万给我拦住她!”马招娣狠狠掐了一把姜子牙的手臂,姜子牙拍了拍马招娣的手背留意一圈四周无息遁身追去,于三生石后隐匿了形迹。获悉姜淑祥的打算后姜子牙本立刻就想出面干涉,但姜淑祥接下来的话又使他一脸诧异地停住了脚步,“大哥博学广知,应当知晓太微宫藏有一颗红心奇石,可融于血肉以弥补心之缺口。只是太微宫素来遗世独立,未必会主动掺和进这档闲事。不过若是泰山府君肯拉下脸面前去苦求,想来昊天上帝也不会狠心拒绝吧。”
“贤妹高明,为兄佩服。”马昆唇线荡漾冲着姜淑祥竖了竖大拇指,姜子牙打开天书搜索出关于红心奇石的相关描述仔细阅读过后即刻召来四不像疾速奔往太微宫。昊天上帝此刻正独自长伫在位于太微宫深处的一座凉殿之内,这座殿阁周以明镜间以宝珠,碎影烁目凡三界之景于殿内皆可览之。姜子牙匆匆入殿后堪堪止步于一面垂地明镜前,凝眸片刻后嘴角不觉浮起一层讥讽笑纹,“昊天上帝既知姜伋病危依旧选择袖手旁观,还是仗势氐氏仍得姜伋宠爱眷恋,即便姜伋身死亦无碍三界平衡大局,所以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好除掉冥王,好为日后天界吞并冥界埋下伏笔?回头想想,昊天上帝曾经对子牙说过的那些慷慨激昂之语,实在是叫子牙齿寒哪。”
“本帝从未想过要趁机除掉冥王,冥王当年誓言十世轮回,本帝若真有此心,何须等到今日?本帝之所以保持缄默,其实是打算借此机会为鲛儿讨回姜伋正妻的名分!”
“泰山府君不是非要这颗红心奇石不可,即便鲛儿因此身死,只要她灵魂得留冥界,难道姜伋还会凭此与他师尊翻脸不成?关于红心奇石天书记载详尽,莫说泰山府君,便是我女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个不慎鲛儿真的就此丧命,姜伋巧舌如簧必定会将责任全部推到你的头上。昊天上帝此举不仅笼络不来北海水族臣服之心,反而会将北海水晶宫拱手让与冥界。眼下归墟已归冥王掌控,若再没了北海,昊天上帝是要天界从此彻底仰赖冥界鼻息么?”
姜子牙字字珠玑直戳要害,昊天上帝闻言思索缓缓转身与姜子牙犀利对视。姜子牙迎视昊天上帝目光不闪不避,上前一步继续凛言,“昊天上帝想为鲛儿筹谋不是不可以,在姜伋活着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否则就凭姜伋在阳间遇害这一条,冥界就可名正言顺地起兵进攻天界,届时就算你为鲛儿挣回了正妻的名分,又能挽回什么呢?”
“子牙言之有理。”昊天上帝深思过后微微颔首,走到姜子牙身前求教问道,“那依子牙之见,本帝该当如何?”
“主动交出红心奇石,子牙已为昊天上帝想好说辞。这红心奇石需得阳气养护,昊天上帝唯恐冥界阴气过重会对奇石造成损伤,所以才会先招来子牙借来天书以作保护。还有,马上请东华帝君前去冥界,一来可为昊天上帝拖延一下时间,二来姜伋遇害冥界定会彻查,东华帝君在旁多多少少可以按住一些局面。”
昊天上帝回顾映在明镜之上泰山府君守在姜伋病榻前痴痴呆呆地模样亦是觉得胆寒,重新掂量一番利弊后终是决定采纳姜子牙的建议。事实证明姜子牙对于此事的判断十分之明智,昊天上帝主动献石一举成功为鲛儿挣来了冥界君翊殿内廷贵妾的地位不说,泰山府君因领了天界恩惠在东华帝君的软硬兼施下已然拟定的剑指天界计划不得不搁置再议。接下来的配药施救过程格外顺利,泰山府君紧握姜伋双手不时以手背试探他的额头,“此事姜子牙处置得利落妥当,倒是昊天越活越回去了。”
“昊天立足天界,自是有他的考量。”东华帝君不咸不淡地维护额昊天上帝一句,然自神态间透出的冷漠不难看出他对昊天上帝此番举动同样含了失望。姜子牙绕过屏风入内检视姜伋病情,泰山府君抬眸扫了他一眼表情不辨地冷冷询问,“听说姬发在哪吒的掩护下强闯君翊殿,还当着孔宣的面儿把你这位岳丈狠狠地训斥了一遍?”
“二公子是因为挂念小女心神不安这才一时冲动,还望泰山府君念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且宽宥他一二吧。”
“本君并无责怪姬发之意,只是眼下冥界气氛紧张,姬发与天界关联密切,实不宜在君翊殿逗留太久。”
“姬发一介还没断气的凡人,的确不该擅自踏足冥界。”东华帝君不着痕迹地改换了姬发不宜久留冥界的原因,敛了敛神色转移话题,“鲛儿怎么样了?”
“鲛儿还好。方才小女还告诉我,鲛儿怀孕了,已两月有余。”姜子牙颇有些艰难地张口禀报了这条喜讯,不出所料泰山府君和东华帝君听罢俱是变了脸色。病榻上姜伋仍是昏迷不醒不晓人事,泰山府君无奈只得遣归墟祭祀冰魄先去照顾。东华帝君亦起身去看了鲛儿一眼,再返寝殿时特意朝着犹自伏地不起的阎罗王及蚩尤等一干冥官鬼差抬了抬下巴,“如何?”
“帝君没有问过泰山府君是什么意思吗?”姜子牙脑中稍稍松懈的神经再一次迅速绷紧,东华帝君负手而立眉尾向上挑起一抹意味深长,“泰山府君说,只要伋儿无恙,他什么都不追究。他也说了,冥界现在是伋儿主政,他无力约束冥官行事。”
“看来事情还未完全结束。”姜子牙眉心曲折长长叹息,反观东华帝君表情倒不似姜子牙这般沉重,“你也不用如此悲观,只要姜伋活着,这件事就有回旋的余地。你现在该想的,是究竟是谁把伋儿害成了这样。”
“果果在冥界位高权重,敢谋害他的,如果不是吃饱了撑的嫌弃自己命太长,那就是……”
帝辛二十六年八月十四,申公豹及轩辕墓三妖率商军突袭周营。由于姜子牙、姬发、李靖、黄飞虎、罗刹、高明、高明皆外游未归,虽有南宫适、杨戬、哮天犬、雷震子、土行孙、黄天化、邓九公、武吉、高和等将领奋力狙击,周军依然吃了败仗。帝辛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周军被迫撤出渑池后移战线,申公豹站在城楼俯瞰士气低沉的寥落周营,嘴角终于扯出了自商周交战以来首次的真心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