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阴风恍若利刃将幽幽烛火拦腰砍断,姜伋闻言怔愣过后掀衣上榻脸色晦暗浅浅一笑,“夫人说呢?”
“妾不知。”鲛儿碎步上前试着靠近姜伋,确定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这才敢躺到姜伋身侧伸出手臂柔柔攀上姜伋的胸膛。姜伋握住鲛儿柔夷轻轻吻了吻,眼波潋滟,“复你正妻之位,是君上的旨意,也是为夫为了弥补先前误会于你的亏欠。”
“哼!”鲛儿娇嗔着抽回自己的手扭过身去,全不理会姜伋的温柔小意冷声说道,“我本就是你的正妻,这叫什么弥补?明明是你吩咐我不许同他们一般见识的,到头来你却以此事为由负我弃我,根本就是你有错在先,现在作出这等姿态,可是成心不想认罚?”
“岂敢?”鲛儿生气的模样委实别有风情,不经意间便轻易撩拨得姜伋心中漾起一股春情来,“为夫知错,但凭夫人责罚。只是为夫抱病在身,这算盘当真是跪不得了。”
“你放心,我的姜郎这么能干,跪算盘这样的小惩罚怎么配得上你?”鲛儿翻过身来发出三声干笑,支出一根手指覆上姜伋俊朗眉眼,“第一,我要把你绑在水晶宫里给我当一辈子的奴隶。第二,我要你炖了轩辕墓里的那只九尾狐!”
“为夫本就是夫人裙下之臣,九尾狐是炖是蒸也全凭夫人心意,只是夫人为何突然要取那九尾狐性命了?”
“为何?”鲛儿胸腔倏然蓄满了愤恨,双手死死抓住姜伋衣领眼眸刹那赤红骇人,“姜伋我告诉你,那日掳走我们希儿并要掐断她脖子的正是九尾狐那厮!”
“噗!”鹿台地宫内,正自闭目调息的九尾狐猛地喷出一大口献血。女娲石光芒尽敛打着急旋儿直直落入一只白皙透亮观感更胜蜡油冻的娇嫩手心,随之响起的便是一把清凌凌的女声,“何故招惹北海?你不知道招惹北海便是招惹冥界吗?”
“梅山七怪闭门千年,我还以为你们是真的远避红尘了呢。”九尾狐眸光犀利直视前方身披水绿斗篷的蒙面女子,尽管身受重伤但周身气势依然丝毫不减。对面女子脸佩厚纱辨不清表情,然裸露在外的那双眼睛却如同幽冥鬼目可怖至极,“你既携女娲石前来梅山,我们兄妹自当听命于你。但我们也有言在先,我们助你守住梅山,也仅仅是守住而已。梅山七怪一心向道不问世间纷争,你休想以女娲石为凭胁我们兄妹给你做更多的事!”
蒙面女子撂下这番话便拿着女娲石化烟离去,是半点没把九尾狐放在眼里。九头雉鸡精端药进来,恰巧撞见这一幕心中立时为九尾狐抱起了不平,“大姐,这梅山七怪也太骄横了。”
九尾狐看是九头雉鸡精自然卸下了气势,右手捂了捂胸口狠狠喘息了一大口气,“梅山七怪最小的也有四千年的道行,只不过他们终日隐匿梅山向来不与外界往还,声势这才逊了我们轩辕墓一筹。他们有骄横的资本,我们也有仰仗他们地方,像这些小节,能忍就忍了吧。”
“大姐,你当了几年王后,这心胸倒是宽阔了不少嘛。”妖族素来横行于世快意恩仇,若非图谋扶保帝辛九尾狐根本无需这般处处隐忍委屈求全。九头雉鸡精看向九尾狐甚为心疼,倒是九尾狐不甚在意笑容婉约,“既在其位,当尽其责,你放心,大姐撑得住。”
地宫内,有缕潮湿的凉风在荡悠了几圈后不着痕迹地飘散了出去。君翊殿前,阎罗王渐次现身,解下佩剑整冠理衣迈向书房。姜伋端坐窗下正在弹奏一首新曲,阎罗王趋步行至姜伋身侧躬身而立直待姜伋覆手按下琴弦方单膝跪地低声奏报,“公子,臣经过反复查证,当日掳走徽柔王姬并试图杀害她的的确是九尾狐。臣还探知,九尾狐与梅山七怪暗中勾结,但不知为何,蚩尤竟未上报,而臣也是今时才知。此事是臣失职,请公子责罚。”
“请罚之前先说清楚,梅山七怪究竟是何来路。”姜伋抬手示意阎罗王起身,阎罗王疑惑仰眸片刻站起身来打趣说道,“臣以为公子尽知三界古今,原来竟还有您不知道的啊。”
“说。”姜伋靠上凭几冷下脸色,阎罗王立时不敢再作玩笑恭声说道,“那梅山七怪本是当年谋逆妖魔的余孽,冥王承敏毓世子遗愿释放他们回了阳间。后来那七怪中有只羬羊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居然迷惑住了上佐魁星的座下冥官浅溪,冥王大怒,差一点就出手覆灭了梅山。”
“竟有此事?为何蚩尤未曾向我提起此节?”姜伋垂眉低喃,食指指尖轻叩凭几片刻后沉声说道,“多在梅山安几双眼睛,梅山七怪潜心修行倒也罢了,若敢有其他不轨之举,不必上报直接擒拿。”
“喏。”阎罗王取出竹简刀笔记录,姜伋歇了口气再问,“本座于梅山遇袭的事儿,你可查清楚了?”
“臣无能,至今尚未查获真凶。”阎罗王深感自己无能不禁脸红过耳,姜伋轻瞟了阎罗王一眼换了个姿势脸廓紧绷,“程烷,查了吗?”
“查程烷?那程烷不是伯夷叔齐的人吗?臣查了他们俩个,并没有吩咐程烷害您啊。”阎罗王下意识地抬头面露奇怪神色,姜伋勾了勾唇角阎罗王似笑非笑,“那伯夷和叔齐有没有跟程烷说,只要我姜伋在一日,马家就会压着望江楼一日,他程烷根本没那个实力同我争利?望江楼要想长盛不衰,他程烷可得好生用用心?”
“有是有,但是这不是事实吗?”阎罗王完全不觉得这番话里有蕴藏杀机,姜伋几不可闻地一叹看向阎罗王的眼神里明显含上了一味怒其不争,“程烷如今在西岐治下,你认为伯夷和叔齐冒险与程烷碰头就只是为了讲这几句没用的废话?伯夷和叔齐分明是在跟程烷说,我姜伋在一日,望江楼就有可能一日不保。要想望江楼不改姓,我姜伋就必须得消失。”
“这……”阎罗王闻言虽登时额冒冷汗,可嘴上却是仍不赞同姜伋判断,“公子不是常说生意场中人最会的就是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吗?程烷暗通伯夷叔齐好与您争利这还算合乎情理,但若伯夷叔齐要他下手杀您,照程烷的狡猾,他会答应吗?”
“当然会。程烷自鸣得意,殊不知,一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任谁看久了都会觉得厌烦,都会忍不住想要连根除掉。”姜伋眼中闪出一丝凶狠杀意,吓得阎罗王立马颠颠儿跑去办差了。敖丙捧着一件叠得四角整齐的滚银边白色常服进来,姜伋提了提衣袖状似随意地拨了拨手边儿的琴弦说道,“都请来了?”
“是,奴才服侍公子出寝殿进书房后便遵公子的意思去传话相邀,这会儿都已在福伯宅院候着了。”
“更衣。”姜伋喝罢一口温水站起身来,敖丙立即膝行上前为姜伋仔细打理。福伯宅院正房外早已设下了一层厚实的结界,敖丙和马昆分坐在姜伋左右,摩言敖润妫阏以及百里鹏则按次围坐在姜伋身前。马昆俯身为姜伋倒上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白水,姜伋颔首致谢然后抬眸看向摩言问道,“听说九重天已经下诏命你接管西海龙宫,而黄河河伯则由你的弟弟摩诘接任。一切都还顺利吗?”
“谢公子关心,我们兄弟还算应付得来。”摩言仰睇姜伋欲言又止,姜伋一眼洞悉摩言心意唇角不禁下意识地弯出了一个小小弧度,“没什么不好问的,你父摩珏之死非我谋划。我之前查到,摩珏为了能尽快掌管西海龙宫,于是在你母亲生产之际施用巫蛊之术。你父亲本意是要你母亲身体孱弱不能理事,也是心疼你母亲生产艰难,不想施术之时失了分寸,最终导致你母亲血崩而亡。这阵子,我搜集证据,联络忠于你母亲的西海旧部,正准备择机揭发当年真相使你父亲下台离开西海,不期遇到了这档子事儿。我将计就计除掉了你父亲,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跟昊天上帝说的是西海龙宫送来了有问题的缎子,昊天上帝居然立刻就断定你父亲便是真凶。”
摩言猛地抬头面色变了一变,姜伋肃着脸色继续说道,“你父亲本是镜湖一尾普通鲤鱼,却凭借一己之力跃入西海,更是掌管了西海龙宫成为水族一方诸侯。你父亲娶三妻育三子,你出生便是龙,你三弟是前额生角的白鱼,唯有你二弟完全继承了你父亲的血统是一尾纯粹的鲤鱼。你父亲偏宠你二弟,我猜是因为,他要据此昭示三界,水族霸主,鲛人族可以,龙族可以,鱼族当然也可以。你父亲胸藏宏志谋略高超,大概就是这样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吧。摩言,我承认,你父亲含冤被斩,我是推手,但我也敢同样说一句,我决不是这桩冤案唯一的推手,更加不是始作俑者。”
“摩言与公子相交多年,知公子亦信公子。只是既然公子也说我父亲是冤死的,那可否准许摩言查明此事真相还我父亲和西海龙宫一个清白?公子既留下我二弟和我争锋互为制衡,想来西海龙宫污名被雪也妨碍不到大局吧?”
“你尽管放手去查,不单是你,冥界君翊殿同北海水晶宫都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姜伋坦然与摩言对视目光清澈如溪,摩言凝睇半晌确定姜伋此话出自真心方敢垂下眸去。一片悲凉寂寞蓦然直落心底,姜伋胃脘突起呕意不觉间口腔弥散起一阵腥甜。他举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温水压了一压,理了理情绪后颇具威严地瞰向敖润淡声说道,“姐夫,希儿被掳一事,你貌似还欠我一个交代。”
“属下失职。”敖润在被姜伋点到名字后并没有立刻出言替自己分辨,反是先告罪了一声然后方低了声音娓娓而道,“属下疏忽,只因那凶手是扮作姜先生的模样混进来的。事后属下将水晶宫的守卫和巡海夜叉悉数盘问了一遍,目前尚未查获实据。”
“很好。”姜伋面无表情地微微颔了颔首,右手食指支出轻叩几案,“水晶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北海一拨又一拨的巡海夜叉,这么多双眼睛愣是看不住一个出生没几日连鱼尾都摆不利索的婴儿,你们很好,很好啊。”
姜伋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光听他的语调甚至感受不出其中变化起伏。可随着姜伋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却好似迅速冻成了阴冷彻骨的一座冰窖。阶下之臣胆生寒意俱是匍匐在地,为首的马昆竭力抑住喉间战栗伏身叩首,“希儿掳掠一事,敖润只说他没有实据,或许他已查得歹徒线索,公子不妨暂且息怒听他把话说完再发落不迟。”
“大哥还有心情替敖润求情?我吩咐你盯紧程烷,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姜伋嗤地一声冷笑,当场就有一颗冷汗珠子自马昆额头滴落地砖浅浅晕开,“奴才知罪。”
疫情结束,西岐除丧,社稷民生重新步入正轨,就在天下百姓都把目光聚焦到西伯侯府和西岐丞相府之时,华彩的生母亲兄又捶足顿胸以头抢地的号了一场。姜子牙下朝回府,正与散宜生和南宫适边走边聊相谈甚欢,乍然被这两只下作东西缠上顿时觉得恶心欲呕。路过百姓纷纷驻足侧目指指点点,姜子牙听着那些针尖样的细碎言语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加之别有用心的人煽风点火,这场热闹越烧越大,到最后甚至把窝在书房的姬发和姜淑祥都给呛了出来。这时突然响起“哗啦”一声,华云两手端着一盆满满登登的凉水猛地泼向了那对不要脸的母子头上,“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了,我姐对你们手下留情你们倒蹬鼻子上脸了?合着你们家老爷子蹬腿儿了你们赚不着他的医药费丧葬费就盘算着来讹我们家主了?怎么,是没能耐继续让你儿子骗人家姑娘嫁妆了,还是你亲孙女都被你们给卖光了再榨不出油水了?呸!长的一副人样,干的全不是人事儿!”华云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苟家母子做下的烂事儿一股脑全抖了出来,唾沫横飞地数落着半点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期间有个围观的看官同情心泛滥,出言劝说华云接纳苟家母子。华云一个眼神儿横了过去,一句“你好心你养啊”直接给怼了回去。那人讪讪地缩回脑袋,其他人也唯恐凭空惹来一个麻烦不再轻易冒头。华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苟家母子继续掰起指头清算烂账,直把围观群众说得义愤填膺众口一词地请求姬发把这对母子收监惩治才算罢了。苟家母子卖华彩给孙家冲喜时华彩还是妥妥当当的马家奴隶,有契约为凭。诱拐偷卖别家的奴隶属于盗窃,苟家母子这一进去怕是这辈子都甭想着出来了。华云的表演堪称经典,只是这场戏可以不必开锣。念及此处姜伋的表情愈加不善,问责的眼光亦随之沉甸甸地压上了马昆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