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伯进殿后,气定神闲,一副见怪不怪的从容,“禀王爷,把盛京来的信鸽烤了吃是您的意思。老奴从无杜康之好,又何来下酒菜一说。”
“嘿!你个老东西!那鸽子肉你难到少吃了?”
“那还不是您找不到饭搭子,才强拉老奴作陪。若拉世子同食,这到大不小的年岁,定会不依不饶的讨酒喝,那王妃能饶得了您?若是找上渊生公子。哼。您敢找渊生公子吗?若是带去军营,鸽肉就那么点儿,您要么吃独食,要么只伙着近臣亲信同食,那王妃更饶不了您!您也只有躲在府里由我这个老东西陪着才最稳妥。” 余伯不紧不慢,条理清晰。
王妃倚在软塌上一手托腮,眼含笑意的瞧着。这两人没几日总得闹腾一次,早习惯了。
“你少蹬鼻子上脸!老子再找你老子不姓顺!老子以后找我家王妃便是! ” 王爷被怼得一气未平,新气又起,一张大脸鼓胀得火烧火燎。
余伯朝他主子觑眼一瞥,垂头拱手佯做恭敬状,“老奴遵命,您下次烤盛京朝廷的信鸽时,老奴一定谨记为您叫上王妃同食。哦对了,您还可以顺便给王妃讲讲那件趣事。”
“趣...趣事?” 顺大丰紧张蹙眉,试图回想。想不出。
“不就是之前那只肥到不像信鸽的盛京信鸽嘛!您逮着鸽子就直接徒手刨坑就地烧烤。裹了足足三层孜然呐,结果居然没带盐巴!您说将就着吃吧,骨架子都给嗦了三遍。吃干抹净后,发现竟然忘了拆信。吓得哟… 在黑黢黢的土坑里刨了半天,最后把灰全给薅眼睛里了,疼得哇哇叫唤。老奴用水冲了半天都不管用。得亏遇上了正在巡逻的四五个兵士,劳累人家正事儿不做,鼓着腮帮子排着队的给您呼眼睛。结果一小兵呼气儿呼太累,直接把口水沫子给您啐眼睛里去了。诶王妃您别说,这一口唾沫还真就给啐好了。王爷还不知感恩的喊着要砍人家脑袋,把那屁大点儿的小子给吓的哟!”
"啊呀呀呀呀呀呀!你这厮老不死的老匹夫!王妃我...... 那个我......" 顺大丰尴尬羞臊又无措,想要辩解,又自觉百口莫辩,只能杵在那儿演绎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余伯依旧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王妃的耐性也是有限,她看向余伯问道,“今夜盛京来的信鸽有何不同之处吗?”
不被搭理的定安王悄咪咪的小碎步挪至王妃身侧。
余伯恭敬回复王妃道,“您是知道的,自先帝建北渊国起,规定普通信息传递,信鸽无须做特殊处理。若事态紧急,则信鸽腋下着朱砂色。若......”余伯的迟疑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结。
顷刻间,定安王童趣尽消,身经百战而不殆的威严凌厉之气陡生。
“这只信鸽的腋下… 是金色?!” 王爷强压心中汹涌,厉声质问。
余伯此刻也不敢再含糊玩闹,“王爷稍安勿躁,信鸽腋下确是金色。但信中内容与国难无关!是曹得之曹丞相的母亲及幼女要来云中郡小住,想拜托王妃照看一二。” 定安王府的余大管家是可以任意拆阅府中任何信件的。
王爷长舒一大口粗气,坐下给自己和王妃斟茶,“你个老东西,以后说话先挑紧要的讲!看把老子和玄英给吓的。”
“曹得之不是鲁莽草率之人,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传递弄错。况且,我们云中郡常年冰天雪地寸草不生,他为何要让老母幼女前来小住?” 王妃眉峰紧锁,看向定安王。王爷斟茶的手瞬间僵住,“若不是小住,那是......"
"避难。”
盛京城内,范宝器意气风发,厉兵秣马、点兵点将。他爹范二留下的家当堪称一等一的丰厚。放眼整个北渊,明言誓死追随范家的虎兵猛将竟然占据了总兵力的三分之二。不仅如此,这份僭越就赤条条的就搁在桌面上,没有丝毫遮掩。
在范二貌似肝脑涂地、一心只为顺定仁的时代,这或许勉强不算扎眼。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的软弱不作为更是在烈火上添了把猛油。
一时间,举国上下竟无人能对北渊国是谁家天下言之凿凿。
北渊文武朝臣对此非常默契的保持全员缄默。百年乱世,定国三载,崩得稀碎的礼乐尚在废墟中静待拾掇。立身于如此断壁残垣之中,比起圣人士大夫的自我献祭,苟全性命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但,范二毕竟已经死了。真正忠于范家的将军还剩多少,一仗便可打出分晓。
回到范宝器御前献策当晚。内侍们小心仔细的将四境堪舆图捧出。范宝器一脸傲态,不慌不忙。他垂首理了理衣袖,抬头时脑袋向后一甩,以防额间并未遮挡双眼的碎发遮挡了双眼。尔后,挺胸摆尾上前。
玉沐微笑凝视。栖息在巨大龙椅上的少年帝王曲卷着发育迟缓的小身板儿,闭着眼睛面容狰狞,应是落枕了。
终于,范宝器指着地图上的东昊、西伏二国展开熬鹰之夜。
“禀太后圣上,臣自小熟读兵书,已为我泱泱北渊歼灭三国、问鼎神州谋划出必胜之策!”
玉沐微笑抬手,示意宝器你继续。
“臣以为,兵贵神速,当以举国之力,兵分两路,同时向邻近的东昊西伏二国进军。一举拿下两国后!再从东西两边同时出兵!一鼓作气!灭掉南轩!完成万古千秋大业!” 范宝器手脚并用,摇头甩尾,调子起得激昂非常。
玉沐微微蹙眉,身子向奚奴侍立一侧倾斜。奚奴立刻俯身贴耳。
“兵贵神速,还能这么用?”
奚奴面露难色,“回太后,奴婢不知。”
范宝器恰好回首撞上主仆二人窃窃私语,“敢问太后是有什么疑虑吗?”
奚奴瞬间和风暖煦,“回甚雅公,太后正跟老奴夸您呢,说您真是气宇非凡,雄才伟略!”
玉沐顺着话点头赔笑。
“敢问甚雅公,若同时向两国出兵,该如何度过横亘在北渊与两国之间的九渊支流?世人皆知,此天险只渡一人一舟,容不得百万雄师!之前以身犯险的军队战船,一到支流中心便被异兽攻击拽入渊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战船残骸都寻不到丝毫踪迹。这也是先皇和令尊生前为难之处啊!” 曹丞相真诚发问,玉沐跟着点头。
范宝器正等着他们有此一问,好做承上启下之用。他轻笑着,双眼微眯、颔首摇头,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喝大了的模样,“曹丞相稍安勿躁,我细细说与你听。先说西伏,虽有九渊支流形成天险,但沿此流域西行至极西边境,有上古悬崖绝壁一座,名:愚冢崖。此崖虽陡峭异常,垂直而下如瀑布倾落,但并非不可跨越。世人忌惮此崖,不敢涉足,不就是因为传说中的诅咒吗?臣以为,诅咒这东西纯属无稽之谈!就连传说中施咒的羽族也只在神话传说里出现过。如此愚蠢之事,不足为信。臣准备派出精兵强将前往愚冢崖修筑栈道,以便我北渊大军直入西境!”
玉沐眼觑着叽叽喳喳的阶下雀鸟,唇齿微动,“你猜,此崖为何叫愚冢崖?” 声量稀微,奚奴亦无察觉。
同样身处阶下的曹得之鼓瞪着与井底之蛙无二的眼珠子,表情难以言表。“诅咒真假一事尚且不论,敢问甚雅公,愚冢崖陡峭异常,自上古时期便是闻名寰宇的天下第一险,在此等悬崖峭壁上修筑栈道。这... 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范宝器感受到了他的质疑,怒斥道,“急什么!”
曹得之哑然,连赔不是。
范宝器冷哼一声,狠甩长袖,闭目平气稍事休整。尔后,继续旁若无人、气吞山河,“行军至极西之地十分耗时耗财,这等常识本太尉自然了然!因此,臣预备派三成兵力与能巧工匠前往西地愚冢崖,剩余的七层兵力前往东昊。”
内侍此刻捧来晾好的热茶,范宝器一饮而尽,以手抹嘴。
曹得之乘此间隙,忍不住喃喃道:“可东昊国极东之地的夙冥海甚是妖异,只怕厉害程度是不下九渊的。”
“哼!夏虫语冰!” 范宝器用眼角旁光瞥了曹得之一眼,然后看向太后,“臣当然知道不可强过夙冥海。臣以为,可以让士兵扮做商贩模样,一人一舟依次横渡东昊九渊支流。”
玉沐面色煞白,已经没有了表情。曹得之还在挣扎,“一人一舟?这得渡到什么时候?况且那是他国国土!这人过去了,是要往哪里放?!”
范宝器对这曹得之今日的表现很是不悦,眼含愠怒的瞪向他,正思考着该如何反击。玉沐突然出言,厉声呵道:“曹相不得无礼!范太尉既然说得出口,便定然自有良策应对!”
被玉沐亲自维护的范宝器脸色神情有些复杂,得意之中参杂了几许被人抢白后的不快。即便对象是当朝太后。
“太后英明。臣以为,四国先后成立,均建国不过三载左右。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制度管理难以做到尽善尽美。户部侍郎卓不群识得一群熟悉四境的商贾能人,可为臣寻得东昊边境无人看管的凋敝村落数处,以便我军将士横渡后落脚驻扎。臣准备以一年为期,将我军将士悉数运至东昊村落。先到的将士们会在村落中耕地播种,静待其余战士抵达。春播秋收,以战养战!”
曹得之听罢,呆立无言,脑内狂啸,“一年为期?这个时间是如何算出来的?... 春播秋收?!难到是帮人家翻土施肥种庄稼?那不得引数条水渠?建个把村庄?再打几口深井?!这是要把北渊国的战士偷偷运去东昊边境搞基建?!”
玉沐翻至一半的白眼被她生生摁下,虽唇齿未动却有嗫嚅声起,“以战养战... 是这样用的吗......?”
见二人已经被自己的惊世之才震住,范宝器脑子一热,继续言道:“鉴于目前无法预计东西两边的进度时间是否统一,因此臣认为需得灵活应变,也就是说哪边先搞完,就先打哪边!臣预计,三年之内先后歼灭西伏东昊!五年之内攻破南轩,完成先皇遗志!一统天下!”
更深露重,奚奴已经累得虚眼假寐,双手突然被人猛地抓住,沉稳持重如她也打了个激灵。
“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对吧?一开始是说,同时进攻东西二国,然后南轩,对吧?是说了什么兵贵神速的对吧?哀家没记差吧?是他自己说着说着,把战略给改了?!是吧?!” 十分的困倦加上万分的疑惑让玉沐有点儿坐不住了。
曹得之倒是一副彻底绝望后的从容。
奚奴细细回想了下,“是的,太后您没记错。”
“太后您有什么疑虑可以直接问臣。” 范宝器再次撞见此情此景,心中很是不满。
奚奴一转脸,瞬息之间和风暖煦,“回甚雅公,太后又跟老奴夸您呢,说您真的是智勇双全,才智惊人!”
玉沐原本已经无力敷衍,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春风拂面,漾起如花笑靥,“甚雅公大才,哀家一届妇人,实是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北渊国上下全权倚仗甚雅公了!”
范宝器虽然易怒,但好在吃这一套,一哄就好。玉沐顿了顿,待他的情绪明显好转后,自己突然眼含哀戚,悲从莫名中来。范宝器疑惑的看向曹得之,曹得之低着头硬装没看见。
酝酿了一小会儿,玉沐终于神色纠结,姿态扭捏,万分为难的开了口,“不瞒甚雅公,国库空虚,仅有的余钱已悉数用尽。一是为先皇置办丧仪,修葺皇陵。二则是为了甚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