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消,冬日来临。
碧桃在这里待了一年了,老鸨看人看得紧,她跑不出去。
终于有一天,她再次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个手帕主人。
他与她擦肩而过,碧桃的心跳起来,她从没有这种感觉。
碧桃远远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拿刀捅了过去,那人扔了刀,跑了。
他的身子开始摇晃,碧桃慌了神,赶紧跑过去扶住了他。
他的下巴搁在碧桃肩上,碧桃听见他说:“我记得你。”
碧桃捂着他的伤口,血不断流。
周围渐渐围上人,把他抬走医治去了。
这期间,他紧紧握着碧桃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经过救治,他醒了。
碧桃知道了他的名字,杨佑黎。
碧桃被赎走了。
杨佑黎把她带回了家,说等他一段时间,他解决家里的事就会跟她好好在一起,现在只能让她以婢女的名义待在家里。
碧桃很开心,眼里也染上色彩。
府里的下人不喜欢碧桃,总是挑她的刺。
碧桃刚开始会奋力反抗,但是越反抗他们打的越狠。
机缘巧合下,碧桃见到了杨佑黎的父母。
他们同样不喜欢她,好像她生来就是让人随意摆布的。
他们罚她冬天洗所有人的衣服,生火做饭,打扫庭院下不完的雪。
生气了还会拿她出气。
碧桃血淋淋的倒在雪地里,她一只眼睛被打伤了,她从另一只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她日日思念的人。
只是,他没有来帮她。
他明明看见了。
碧桃不再反抗。
碧桃常常洗的手没有知觉,有时候还会晕倒在雪地里,下人们从她身边走来走去,有的还从她身上跨过去,没人管她。
碧桃一直对自己说,那个袖手旁观的人不是杨佑黎。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信了,她希望杨佑黎某天能来看看她。
梅花过去,迎来柳芽。
杨佑黎终于来找她了。
只是……他身边还有一位陌生女子。
碧桃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杨佑黎告诉她,这个女子是他心爱的人,只是他娘不喜欢,所以他欺骗说已经与这个女子断了联系,偷偷在府外与其相会,但女子有了身孕,瞒不住了,所以他想让碧桃做挡箭牌。
意思就是,他不忍心让这个女子受苦,然后让碧桃嫁给他,承受他娘的挖苦和欺辱,碧桃再假装怀孕,待孩子生下后,碧桃抚养,而他在府外已经安排好了这个女子该享有的一切。
碧桃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佑黎声泪俱下。
她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所以才来找她。
碧桃去见杨佑黎的父母。
杨玄明破口大骂:“你这个下贱胚子,竟敢勾引我儿!让佑黎非你不娶,若非这样,就凭你也配做我杨家儿媳!”
“……”
周宁在一旁转着手里的佛珠,闭着眼:“我原以为你就是低贱的下人,没想到你野心这么大,想攀附我杨家,你想要荣华富贵是吗,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得到杨家的一分一毫。”
“……”
碧桃低着头。
杨玄明和周宁折磨更甚,他们把碧桃囚禁着,每天派人打骂侮辱,她的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转眼婚期将至。
碧桃被放出来,她整天被吊着,膝盖被打断又接上。
周宁让她跪着。
“你既嫁过来,就要好好守规矩,作为新妇,要少言多做,侍奉公婆,恪守夫道,凡事以夫家为主……”
“……”
杨玄明还在骂,杨佑黎在一旁一言不发。
碧桃出嫁了。
杨佑黎很开心,到处推杯换盏,碧桃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女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开心。
杨玄明和周宁眼神恶毒,恨不能把碧桃生吞活剥。
碧桃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碧桃第一次生出了恨。
可她的恨太弱小,弱小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碧桃,杀了他们!”
碧桃下了花轿,去拜见公婆。
周宁冲杨玄明皱了下眉,杨玄明递过去一杯酒。
碧桃喝了,不多时肚子便剧烈疼痛。
她强忍着不适,撑到了晚上入洞房。
她今天做新娘子,穿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
碧桃喉咙冒出血来,她与多年前一样,把血咽了下去。
她浑身难受,像被火烤一般,她脱下自己的婚服,她看见自己的肚子在动,那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瘢痕,密密麻麻,可怖至极。
她去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浓厚的妆容也盖不住她的病态,眼里充血,嘴唇发紫。
她的肚子很疼,她蜷缩在地上。
杨佑黎进来了,碧桃挣扎着去找他:“求求你,救救我。”
杨佑黎甩开了。
他说:“你别碰我。”
碧桃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她多年以来的怨气,怒气,愤恨,委屈,都积攒在了一起,不断糅合膨胀。
为什么?
凭什么?
她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每天都积极的应对生活,她从没放弃生活的希望。
她没错。
碧桃的身子舒展开,她体内有一股浓烈的麻木席卷全身,竟盖过了她身体的痛。
她站起来,走到一边拿起剪子,开始剪自己的头发。
头发簌簌落了一地。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快死了,对死亡的恐惧,亦或是对这些人的恨意。
剪完头发,她一步步走近杨佑黎。
杨佑黎喊道:“疯女人!”
碧桃把剪刀插进自己的胸口,从面一直划到肚子。
她的肚子裂开了,却没有血流出来。
血在毒药的作用下凝固成了一团一团。
她把手放进肚子里,从里面取出一团血,那团血接触到温热的皮肤瞬间化掉,她将手放在杨佑黎脸上,轻柔的抚摸。
她字字气血,诛心之言。
“你知道吗,我等你等了很长时间,可你就是不来看我,我很伤心,也很失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就是这么蠢,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放弃丢了性命。”
“我今日的死你记住,永远记住!我是被你害死的,你害死了我,你还害死了我,你还害死了我……”
碧桃几口污血从喉咙鼻腔喷出,大片大片溅在了杨佑黎脸上……
*
白雾渐渐散去,外面已经黑了天,更衬的屋里漆黑。
禤绛和木榆从神识里脱离出来,木榆点了张火符,飞到油灯处点着了火,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夏云维此时也慢吞吞地醒了过来,他懵了一瞬,“我怎么在地上躺着?”
木榆道:“你被碧桃吓晕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太害怕了,所以就忘了。”
“是这样吗……”
“是,正好你醒了,小四也探完了神识,我给你讲讲发生了什么吧。”
“好。”
“你猜对了,碧桃的确是被杨家主毒死的,那毒十分狠厉,活活把碧桃折磨至死,死状凄惨,令人生畏,杨佑黎就被活活吓疯了。”
“杨家主为什么害死碧桃?”
“他不喜欢这个儿媳,周夫人也厌恶碧桃,碧桃的死,是她在背后一手推动的,不,准确地说,碧桃是被很多人害死的……她的爹娘,高门小姐,杨佑黎……都是杀死她的凶手。”
夏云维挠了挠头:“到底是谁杀了碧桃?我怎么听不明白?”
木榆一五一十地把碧桃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夏云维捶胸顿足,十分惋惜道:“畜生啊!一群畜生啊!碧桃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遇到如此多的不公平对待!碧桃,你好惨啊……希望你下辈子……”
木榆感叹道:“她没有下辈子了。”
夏云维顿住,“为、为何,人不是死了都要去投胎吗?”
木榆道:“我猜碧桃跟画皮鬼做的交易是这样的,不管她投胎多少次,只要画皮鬼想,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拿走她的身体,也就是说,只要活着,结果就只有一个,身体被画皮鬼占据。”
夏云维道:“所以画皮鬼才心甘情愿地耗费时间。”
“没错……”
话没说完,地上的碧桃忽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四人面面相觑。
木榆道:“碧桃,是你吗?”
夏云维吓得心都缩紧了。
禤绛道:“醒了。”
碧桃道:“你们……是何人?”
木榆道:“你先别激动,我们是好人,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遭遇,也知道你想报仇。”
夏云维道:“你放心,我们会帮你。”
外面的门响起来,有人敲门。
木榆笑笑:“来的真巧。”说完打开了房门。
门外进来了杨玄明,周宁,杨佑黎三人。
碧桃瞬间暴起,扭动着身体往前扑,两手撑着,要杀了这三人。
三人散开,杨玄明猛地推了杨佑黎一把:“快,儿子,去给你娘磕头!”
杨佑黎跌跌撞撞来到神龛前,噗通跪下磕了几个头,磕的头破血流。
磕完头,牌位溢出丝丝金光,出现了许多细小裂纹,裂纹越来越大,开始往墙壁上扩散,一直来的屋顶上。
屋顶有个巨大的阵法。
罗织阵。
此阵法十分奇怪,需要死人的牌位做媒介,且死人还要与使用者有亲缘关系,日日用血浇灌,养成阵法。无论神魔仙灵,都难逃脱。
木榆哂笑,怪不得供奉着周宁的排位,这是欺天瞒地啊,也不怕遭反噬。
木榆道:“周夫人每天都活的很小心吧,能骗阵法,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骗得了人呢。”
阵法初现。
木榆胸口闷的喘不上气,夏云维也皱着眉头,忍受着痛苦,只有禤绛一脸云淡风轻。
夏云维道:“你们这一家人真该死,碧桃只是想好好活着,你们偏要害死人家!”
碧桃也被阵法压的跪在地上,她喉咙干涩,只能发出低吼声。
木榆道:“是啊,害死了人,居然还能恬不知耻的来找我们救你儿子,一个把别人性命当玩物肆意夺取的,能教育出来什么好儿子!死的不应该是碧桃,应该是你们!”
阵法愈来愈强烈,整个中堂都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