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刚刚醒转,说话尚有些吃力,但一番交谈下来,她们还是将她的身世听了个明白。
这女子本名江松若,家里主君本也是五品官,前些日子因犯了事被抄家,她是家中庶女,便被送去了常威伯爵府林家一个嫡女那儿做个女使。
若日子只是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倒也不算太差,可那林家二郎却是个十足的花花太岁,尚未婚娶已有了十几个通房丫头。
那日江松若正替主人姑娘收拾旧衣裳,林家二郎路过见她美貌瞧上了她,便动手动脚要收回房去。
幸得主人姑娘是个善心人,替她拦下了,可那浪荡子仍不罢休。
趁着皇后的寿宴人多口杂,到了暗处,那人又想侵犯她,她宁死不从慌张逃窜,却中了暗箭。
她一狠心将箭头拔去,便倒在了花丛里,没多久就被宁春唤发现了。
说到这里,静心点了点头:“确实是箭伤。”
宁春唤追问道:“是那个坏东西伤的你吗?”
江松若摇了摇头,“我已跑出去很远,除非路上有埋伏,可谁又能未卜先知我会走那条路呢?”
*
长明殿内。
亦竹将庐香小居的消息如数汇报给了谢昭淮,听到此处,他皱了皱眉头。
在兰心阁前往宫道的路上设下埋伏,却只伤了一个女使?
谢昭淮冷笑一声。
亦竹道:“殿下也想到了。”
那人要的哪里是区区一个女使的命,要的分明是他这个没用的太子的命。
那女使中箭的时候,他刚好路过。那一箭,原本对准的是他,却因为韵和走得快错过了,这才伤到了不知何处逃窜来的江松若。
后来人一多,又聚集在一块,那人无法下手,接着他又碰巧被宁春唤加速推走,这才逃过一劫。
好险。
谢昭淮侧首看向窗外,冷冷地笑了一声。
“看来,东宫里头出了奸细。”
当时各家官眷都在湖中,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若非有内奸里应外合,那埋伏之人又如何会想到他们此时会出现在此?
“殿下以为是谁?”亦竹道。
不好说,宋良娣要自尽的事知道的人不少,真要算起来,每个人都有嫌疑。
谢昭淮收回目光,吩咐道:“查查昨晚不在的这段时间,宫里有谁进出过。”
“是。”亦竹又道:“那女子的来历奴婢已经查明了,确实如她所言不假。”
谢昭淮提笔在案上写着什么,道:“那就随便她怎么处置吧,是放了,还是留下做个女使,都随她。”
“是。”
*
宁春唤将江松若安置在了柳儿的屋里,添了张榻,先勉强住着。
“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宴席上,竟也有人贪财杀人啊。”
宁春唤一边收拾床榻一边唏嘘道。
柳儿取了一叠被子放在榻上,点点头道,“能去寿宴上的女使,主人都是非富即贵,自然下人也富裕,杀个女使又不起眼,还能捞着钱,确实是划算。”
谢昭淮那边传来消息,说静心日后就留在庐香小居,一来为江松若养伤方便,二来宁春唤这里也确实需要一个得力一些的女使。
宁春唤自然是无有不应,静心话少事不多,干活又利索,她和柳儿都很喜欢她。
江松若本就伤得不算太重,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骨头,几日的调养下来,已经好了许多,可以下地走路了。
宁春唤这几日忙着给谢昭淮做些东西报恩,不是在帮江松若换药就是在小厨房忙活,直到入了夜才回房间,也是很快便睡了。
至于宋良娣,似乎是那日被骂得狠了,也没再闹出事情来。
这日宁春唤给谢昭淮做的谢礼正好要完工,红漆木食盒里,摆着整整齐齐九块精致的糕点。
这九块糕点分别又是九个种类——乳糕、栗子糕、枣泥糕、镜面糕、拍花糕、糖蜜糕、豆儿糕、梅花香饼、糍糕。
虽都不是罕见的品种,可要一时间尝到这九种糕却也不是容易事儿,再加之宁春唤每一种都用了最上乘的原料和最精细的火候,又费了好些心思雕刻卖相,恐怕宫里的御厨来了都要自叹不如。
“这么漂亮的果子,娘娘是要送人?”
宁春唤闻声回头,江松若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身后,一身素白衣裳,眼角弯弯,很是温柔漂亮。
宁春唤点点头,“太子殿下帮过我一个大忙,我答应了要报恩,可我没多少银子,送那些珍贵的东西他大约也看不上,幸而还有做菜这个本事,只有多出些力了,这份送去,我再熬一些羹汤。”
江松若闻言颔了颔首,又期待地看向她:“可有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宁春唤笑着摇了摇头,“这些我自己来就好,等你身子将养好了,我可以将你送到你哪位亲戚那里,你只管同我说就是。”
宁春唤静待了一会,见身后没有回音,一转头,江松若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声音柔和,目光却十分坚定:“我没有亲戚,无处可去,请娘娘允许我在娘娘身边服侍。”
一如她刚醒过来时说的那样。
可是,在她身边服侍,她院里就要多一份用度,殿下会允许吗?
转念又想,殿下一年恐怕都不会来她的庐香小居一次,她收个人怎么了,大不了从自己的月例银子里出。
于是宁春唤笑吟吟地答应:“当然好了!”
江松若闻言,面露感激,朝宁春唤磕了三个头。
大约是与过往的经历有关,江松若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外表看着温柔似水,实际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此时的感激,应当是真切的。
不过宁春唤自然是瞧不出这些,加上静心说谢昭淮已经查过江松若的来历,没什么问题,她只觉得又多了个姐姐陪她,很是高兴。
因着江松若身体还没好,宁春唤不舍得叫她跑,便把食盒给了柳儿,让她送去长明殿。
江松若却执意想一同去,说是正好熟悉熟悉东宫的路,宁春唤拦不住她,只得又叫上静心随行,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这一来,三人浩浩荡荡,拿着一个不大的食盒往长明殿去了。
亦竹听静心说明了情况后,笑着应了一声就进去通报。
三人在门口等了没多久,亦竹脸色难看地出来了。
“殿下说,他不吃糕点,也不需要良娣向他报恩。”
柳儿听了一急,“可是这是我家良娣在小厨房里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日才做好的,奴婢从未见她对谁这么上心过,还请亦竹姐姐再帮忙通传一声吧!”
亦竹为难地看了眼柳儿手中的食盒,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如今的脾性,想来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旁人压根说不动他。”
江松若垂眸思考了一瞬,道:“不知殿下是因何缘故不收这份谢礼?还请亦竹姑娘告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好回去转达娘娘。”
这时候屋里传来了谢昭淮的声音:
“就说我不缺东西。”
又补充了一句:“吃食也不缺,让她不要再来了。”
韵和那日所言虽做不得数,可也点醒了他,即便是思恒的妹妹,他也不该再多往来了。
这样一来,即便哪日他身陨,也不会连累她。
*
柳儿向宁春唤转达了谢昭淮的话,有些发愁地看向宁春唤花了好大功夫做的那一盘糕点。
分明前几日她还觉得殿下有些喜欢姑娘,为何如今又做出如此绝情的事来?
柳儿担忧地看着宁春唤,劝慰道:“不然姑娘,咱们就不送了。”
宁春唤垂着纤长地睫毛,咬着唇道:“不行。”
她猛的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食盒就往外跑。
柳儿惊道:“姑娘你干什么去呀!”
宁春唤步伐匆匆,只丢下一句话:“我自己去一趟!”
一定是殿下觉得她没有诚意,竟然只遣了几个侍女去送东西,这回她自己送,定要将东西送到他手上。
她说了那么多遍自己要报恩,如今只是一点小小的阻挠便被打败了,岂不是成了无信无义之辈了?
到了长明殿,亦竹见那三人刚回去没多久,宁春唤又来了,正心里奇怪着,看见宁春唤手中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食盒,霎时便明了了。
没想到宁良娣如此执着,她担心一会儿殿下发了怒,要撒在她身上,好言相劝道:“良娣,奴婢好心劝您,还是回去吧。”
宁春唤却早已有心理准备,摇摇头:“这是我答应了殿下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好吧。”亦竹叫苦地叹了口气,提着脑袋又进去通传。
谢昭淮阅着公文,听到宁春唤自己又来了,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笔,皱了皱眉。
她竟这样想报恩吗?
一旁站着服侍的韵和见状也有些于心不忍:“不然殿下就收下吧,叫良娣安心,殿下日后也不会再被她打搅了。”
谢昭淮眉心蹙得更紧了些,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叫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