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唤有了传召,心便定了定。
亦竹离开书房前,还给了她一个眼色,让她小心行事。
谢昭淮低头看着案上的公文,头也不抬地说:“我想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宁春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毅,认真道:“可是殿下,报恩的事,不是看殿下需不需要,而是我必须要。”
殿下可以略施援助便帮她一个大忙,而不图回报,可是她不能不报,如果殿下是不喜欢这些糕点,她可以想别的办法。
总之,不能侥幸待之。
谢昭淮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他忽然有些被这个小丫头镇住。
面前的少女眼神澄澈,鼻尖微红,白净的小脸红通通的,小小的一只,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区区十五岁的小姑娘,却有这样强大的毅力,他几次三番推拒,她越越战越勇。
宁春唤见他久久不答话,又乖巧地柔声道:“如果殿下不喜欢吃这些糕点,殿下可以告诉我殿下喜欢吃什么,无论有多困难,我一定会尽力办到。”
谢昭淮眼神茫然,目光看向远方,缓缓说道:
“那我便告诉你,与我牵扯过多会使你陷入纷争,那日在母后的寿宴上,你已遭到了因我而起的祸事。”
若非东宫正好闹了事,恐怕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来为难她。
三弟想要这个皇位,便在半年前那次狩猎中暗算他,若非思恒以命相护,他又怎会只是断了腿这么简单?
他已经害死了思恒,不能再害死思恒的妹妹。
况且……
谢昭淮收回目光,又看回面前这个柔软却又很坚强的少女。
这是他们的妹妹。
“我身体不好,非良人,你离我远一些,对我们彼此都好。”谢昭淮收起情绪,神色淡淡道。
宁春唤不解地蹙起了眉, “殿下若是怕我给殿下惹麻烦,我只偷偷给殿下送东西便是,定然不叫旁人知晓的。”
“若殿下怕给我惹麻烦,”宁春唤绽开笑容,如花蜜一样甜,“那殿下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不怕麻烦。”
她十分认真地看着谢昭淮,一字一顿道:“殿下,是好人。”
谢昭淮怔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从前不相信有至纯至善之人,即便是思恒,在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也会流露出阴狠的一面。
可是宁春唤,她竟好像极北之地的冰岩,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
他不敢看她。
“你说这些,于我并没有什么用,这一次我可以收下,往后,你不许再来。”
宁春唤愣了愣,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缓缓转身离开。
身形刚侧一半,她又转了回来,柔声道:“若殿下是讨厌我,我不会再来,可是殿下却说是怕给我惹麻烦……”
她笑了笑,作密语状,小声道:“那我便偷偷来。”
谢昭淮冷着脸道:“我讨厌你。”
宁春唤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我才不会信呢!”
说罢转身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没有留给谢昭淮反驳她的机会。
韵和在谢昭淮身后看完了这一出,颇有些动容,“殿下,那这食盒……”
“你处理了吧。”谢昭淮淡淡道。
韵和心有不忍:“属下瞧着,良娣人真是不错的,也能与您共患难……”
谢昭淮却忽然冷声道:“跪下。”
韵和一怔,没反应过来。
谢昭淮的声音更加响亮,也更加寒冷:“掌嘴!”
韵和垂下头,“……是。”他缓缓跪下。
清晰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亦竹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
殿下是在用这种方法,警告整个长明殿的人——不可以与宁良娣来往。
亦竹望着宁春唤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宁春唤一回到庐香小居,便钻进了厨房。
殿下想让她放弃,可是她不会。
柳儿见宁春唤空着手回来,又惊又喜:“殿下收下了?”
宁春唤笑着点点头,太子殿下口是心非,她可都瞧出来了。
“殿下说他身体不好,怕给我招惹麻烦,才一直不收,我已经说服他了。”
江松若远远地瞧着宁春唤,在心中盘算着如今的朝中局势。
太子应当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才接连拒绝宁春唤。
想了一会儿后,江松若走上前道:“太子殿下的身子,当真没得治了吗?”
宁春唤听了也皱了皱眉头,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殿下的困境是他的身体状况,那她若是能治好殿下,不就是报了大恩了吗?
江松若见宁春唤神色松动,继续说道:“其实殿下的腿也不过受伤了半年,若是想治,宫里诸多灵丹妙药,也并非不能再次下地走路。”
“可是,半年来,都没有人能医好殿下的腿呀。”宁春唤一边思考着可行性,一边喃喃道。
这时,一旁听了许久的静心忽然沉声道:“其实,殿下的腿伤迟迟未愈,是有原因的。”
三人一听,都转过头来看静心,宁春唤颔了颔首,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殿下受伤醒来后,就日日躲在房中,不让任何人进去,起初太医还能进去瞧瞧,顺便将饭食带进去,后来不知怎的,殿下连太医都不让进去了,奴婢们瞧着殿下不能不吃饭,便去请了皇后娘娘。”
静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结果,皇后娘娘没来,来得却是三殿下,太子殿下不知怎的,一见到三殿下便发了疯一般,说是三殿下设计暗杀他,殿下腿伤本就没好,这一下又磕碰到了。”
江松若听到此处,皱了皱眉,“是三殿下暗杀了太子殿下?”
静心摇了摇头,“可是根本没有证据,殿下这么说,人人都当他是失心疯了,后来……除了送饭的小厮,就再没人敢见太子殿下了。”
江松若不敢置信道:“所以太子殿下的腿伤,是硬生生拖着不治,才变成这样的?”
静心罕见地露出着急的神色:“起初殿下是想治的,可是一个太医也叫不来,后来殿下不知怎的,也便放弃了。”
宁春唤“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那我们帮殿下将腿治好吧!”
几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回应。
沉默了一会儿后,是江松若道:“殿下的病,不仅是身上的病,更是心病。”
若是谢昭淮自己不想治,那任凭医术再高超也没有用。
宁春唤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想想办法,偷偷溜进去看看殿下的病情?”
“不可!”
这回倒是异口同声。
江松若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道:“无论如何,殿下久病不治,身体亏损,娘娘做一些温补的汤羹送去,也是一点助力。”
柳儿闻言也附和道:“没错,腿伤的事情,可以往后再做谋算。”
宁春唤见有了主意,笑着点点头,又看向江松若:“松若姐姐,你可真是聪明呀!”
江松若垂眸笑了笑,“其实娘娘本来也是会想到的,我不过顺水推舟,提前说出来了罢了。”
静心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一副信誓旦旦要治好太子殿下的样子,竟真生出了几分骐骥。
若是宁良娣能治好殿下,恐怕不亚于救了殿下的命。
心中有了主意,宁春唤便问静心要了许多医书来,静心本想说让自己来看方子便是,宁春唤却不答应,一定要自己完成这件事。
然而医书并不好读,阴阳虚实、五行相克相生,这些便要读上好一会儿,幸好有静心在,将一些基础的原理讲给了宁春唤听。
宁春唤学得很快,半个月下来便能拉着柳儿又是看面相,又是看舌苔,报出阴阳虚实了。
学会了这些,再看草药方子,便不那么晦涩,宁春唤让静心偷偷拿来了谢昭淮这段时间的脉案,又仔细钻研了整整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几味适合谢昭淮用的药。
静心看着宁春唤在小厨房里又是烧火,又是熬汤,为了保持文火煮药,又一连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不禁动容地红了眼眶。
良娣待殿下这般用心,若太子真的能好起来,与良娣成为真正的夫妻就好了。
*
一连一个半月都不再有宁春唤的消息,这日午后,谢昭淮想起此事,疑惑地挑了挑眉。
她当真是偷偷来的?
竟连他都未曾发觉么?
又想了想后,自嘲地笑了一笑。
恐怕那个丫头不过是一时兴起,回头便忘了,他竟还当了真。
这时,亦竹在门外敲了敲门,“殿下,上回您让我查的事情,已有眉目了。”
是查找奸细一事。
谢昭淮示意她进来。
亦竹推门进来,回身将门仔细掩上了才道:“奴婢翻阅了进出记录,那段时间并无人进出东宫,是以才查得久了一些。”
谢昭淮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亦竹,“那如今是找出来了?”
“是。”亦竹道,“当夜无人进出,可那日未时,却有一个临鸢阁的女使曾出过宫门,又在寿宴前回来了,因为那日午后下过雨,所以掌管进出的侍卫们格外留意了些。”
谢昭淮似笑非笑地把玩着左手的玉扳指,“然后呢?”
亦竹犹豫了一下,道:“那女使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