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淮眉头一锁,去了母后那里?
“每月十日前后,这女使都会去坤宁宫。”
宋青鸢是母后的人,若只是寻常的往来,倒也并没什么奇怪,然而亦竹查了这么久,一定是发现了异样。
“皇后娘娘处不方便调查,但是奴婢询问了认识的宫女,”亦竹顿了顿,“每一次去,三殿下都在坤宁宫。”
谢昭淮冷笑一声。
若是三弟,那便都说得过去了。
其实从前,在他尚未出事的时候,他和谢昭陵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一母同胞所出,又皆为嫡子,年岁相差不大,从小一块长大,他们一直是彼此最好的兄弟。
可那日狩猎,他被设计推下崖坡,回头时看见自己最亲密的三弟,他如获救命稻草,可他求救后得来的,却是他的冷眼凝视。
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谢昭陵的谋划。
谢昭淮不敢相信,可后来谢昭陵在他受伤后,趁着房中无人,言语上对他百般嘲讽,那时候他才真正想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想要他的命。
他至今都不知道谢昭陵是何时变了,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对他。
似乎从他被立为太子那日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没有血脉相连的兄弟为救他而死,而血缘至亲的兄弟却想方设法要他去死。
他们在坤宁宫碰面,母后是不是也牵涉其中?
谢昭淮又是自嘲一笑。
“他们都说了什么?”谢昭淮沉声道。
亦竹跪下道:“奴婢无能,未能查出。”
罢了,谢昭淮叹了口气。
东宫每日如此多人进出,她能抽丝剥茧查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下去吧。”谢昭淮挥挥手。
亦竹却并未站起来,顿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其他事?”谢昭淮挑眉道。
亦竹神色复杂,却迟迟没有开口。
大约是谢昭陵旁的事,怕说出来他生气。
然而谢昭淮已经不会为再谢昭陵动怒了,失去了信任,失去了期望,自然也就不会再失望。
“你说吧,我不生气。”谢昭淮道。
亦竹先是一惊,随即道:“奴婢……奴婢在长明殿后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食盒。”
谢昭淮被气笑了:“他竟想用这种方法毒死我?我看起来像是会随地捡垃圾吃的人吗?”
亦竹愣愣地“啊”了一声,“奴婢觉得,应该……并没有下毒吧。”
宁良娣心地纯善,怎么也不像是会下毒的样子呀。
她正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谢昭淮却突然皱着眉头道:“等等。”
“你说那是一个食盒?”
亦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缓点了点头。
谢昭淮发愁地扶了扶额角,原来是那个小东西,她还真是信守诺言。
“不必理会,或者就扔了吧。”
时间久了,她自会知难而退。
“是。”
从午后到傍晚,时不时有宫人路过看见红漆木食盒,都觉得疑惑,可当他们想打开食盒瞧一眼时,便会被亦竹驱赶走。
天色渐晚,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那食盒仍放在原处,沾了不少路上的尘土,亦竹盯了一下午,有些于心不忍。
放着还要被雨淋,不然便处置了吧。
亦竹撑起油纸伞,拿着食盒回了自己的屋子。
亦竹将食盒放在桌上,双手合十道:“良娣,冒犯了。”
她打开食盒,里面放了一个宝蓝色的汤盅,旁边还放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
非常感谢殿下。
亦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让良娣知道,殿下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将东西尽数扔掉了,恐怕会十分伤心。
良娣如此纯善又如此用心,连她都难免动容。
亦竹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反正死不了。”
她已是无意中偷看了主人的东西,实在不能再次造孽,便将汤盅拿了出来,又将纸整齐地叠好,找了一个空置的木盒放好。
处理好东西,亦竹又将食盒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亦竹心里很是不安定,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可又耐不住心软的臭毛病。
她叹了一口气,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反正她也是按照殿下所说扔掉了,只不过结果略有不同,真要分说起来,她也是可以强词夺理一下的。
*
庐香小居。
雨停后,柳儿兴冲冲地回来,手里拿着浸了雨水的红漆木食盒。
“殿下拿走了里面的汤盅和纸,又将盒子放回原处了。”
宁春唤一听消息便从榻上跳了起来,喜笑颜开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果然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还是收下了。
有了第一回,便会有第二回,五日后,宁春唤做好了第二份汤羹。
江松若的伤已然好全了,宁春唤便叫她将食盒送到长明殿去。
亦竹这几日一直盯着殿后草丛的情况,这日正好等到了江松若来放食盒。
江松若刚放下,抬头便看见亦竹站在她面前。
江松若笑道:“亦竹姐姐。”
亦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又看回江松若,沉着嗓子道:“我知晓你是个聪明人,可是你也应当知道,一个来路不明的聪明人,并不适合留在东宫。”
江松若面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减,“姐姐的话,我自然是懂得的,若非良娣收留我,我恐怕早就死了。”
亦竹眯着眼直直地看着江松若,想要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你的过往很干净,也很合理,可是这诸多变故之中,焉知没有……”
她俯身凑到江松若耳边,缓缓低声道:
“偷梁换柱?”
江松若毫不畏惧地看向亦竹,不卑不亢道:“姐姐能想到的,殿下也能想到,姐姐今日如此试探我却也无法将我如何,难道不是因为,这都是殿下的示意吗?”
霎时间,亦竹猛地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立时便架在了江松若的脖子上。
亦竹冷着脸道:“不要和我耍花招。”
气氛瞬时剑拔弩张起来,两人一下子便僵持住。
片刻后,江松若收敛了笑意,“我没有过往,也不会有,我的主人,只娘娘一人。”
亦竹的动作没有变化,似乎在分辨江松若话中的真假。
见江松若看着自己的眼神确实波澜不惊、不为所动,一会儿后,亦竹收回了手中的短刀。
“你若恪守本分,我不管你,若你敢有半分背叛殿下的行为,”亦竹顿了顿。
“我必杀你。”
宫道上一阵微风拂过,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亦竹又笑着看了一眼食盒道:“我同聪明人说实话,上回的食盒,殿下已将里面的东西倒了,是我又将食盒放回的原处。”
江松若皱了皱眉,她本以为谢昭淮收下了汤盅,是改变了主意,没想到竟是亦竹在背后转圜了。
亦竹轻轻叹气道:“良娣是个好人,可是我想殿下也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样非但不会让殿下感激良娣,还会给良娣招来祸事,我想请你劝劝良娣,让她别再送东西来了。”
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松若闻言也坚持道:“殿下的考量,良娣不是没有想过。我要说的或许有些冒犯,但姐姐若信我,便听我说几句话。”
亦竹疑惑地看着她。
“其实太子殿下这半年来,是自己将腿伤拖着不治,殿下认为自己无能,便要旁人皆离他远些,然而作为殿下的侧妃,即便不主动找事,麻烦和祸事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亦竹呆呆地看着江松若,似乎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江松若神色淡淡,眸中却好似有一团火,她继续道:“殿下难道当真认为,他这样疏远娘娘,娘娘就能安然无恙吗?若真是如此,宋良娣又是如何频频欺压到娘娘头上的?”
“殿下若有一天出了事,宋良娣得皇后庇佑或许会无事,可她如何会放过我家娘娘?只怕第一个就要拿她开刀!”
江松若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亦竹神色有些慌乱,却还是道:“可是殿下如今这般,又能如何呢……”
江松若的语气缓了缓,轻声道:“其实娘娘送来的汤,是她翻阅医书,研制了许久,对殿下身子有益的药膳,既不如药汤一般苦,又能滋养身体。”
亦竹震惊地看着江松若,迟迟没有接话。
许久后,她喃喃道:“我明白了。”
江松若浅浅含笑道:“汤羹我们还会继续送来,亦竹姐姐若担心,可以让太医查验。”
亦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思沉重地点点头。
这份汤药被做成了药膳,若是太医查验后也没什么问题,便可混在殿下的三餐里给他,殿下也不会察觉。
亦竹看着江松若转身离去的背影,神色惆怅,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
她说得没错,想要保护宁良娣,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自己强大,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自小就在殿下身边服侍,一步步看着他走上太子之位,又猛然坠落,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殿下可以好起来。
若这份药膳当真有用,她愿意为了殿下一试。
可殿下无心于此,恐怕谁劝都没用,宁良娣能化开殿下心中的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