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芜唇口鲜血四溅,咽气时双眸望向半空上的宋弋清,凄楚不甘,还裹挟着悔恨,可宋弋清神情却无动于衷。
轻羽剑万剑齐发,穿过轻尘身躯,也只叫轻尘受了轻伤。
宋弋清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剧烈的绞痛令她冷汗频频,她竟生出祈祷,若是自己被轻尘噬攫,徐子澜再将轻尘抹杀,自己是否也会如愿解脱。
应当不会,再如何,轻尘都是三界之内,天地醇粹的灵气能镇压他,只是反之会如何?
不知道用这法子是否可行。
她叫停了意图斩断二人纠缠的徐子澜,只待她与轻尘拼杀。
百年魔修与万年魔种,明明胜负顷刻可分,但偏偏她是宋弋清,不论修仙还是修魔,都天赋异禀到供人瞻仰却步。
可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毒蝎,蓦地蜇在了轻尘颈项,毒蛊入身,叫轻尘一刹晃了神儿,恰好给了宋弋清可趁之机,这顷刻,就是最为致命的,已见颓实。
魔种之力,连带着轻尘都入了宋弋清体内,徐子澜虽有不忍,却也不拖泥带水,宋弋清困不住轻尘多时,多犹豫一分,也只会叫宋弋清多受一分折磨,倒不如快刀转乱麻。
万剑入身,叫宋弋清疼得四肢百骸都颤栗不止,唇齿间,是咬碎了牙根儿都止不住的猩液浓稠。
徐子澜接着人着地,极力扼杀那股快宣泄而出的心酸,有话未曾说出,二人只剩下漠然。
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安定不过半晌,胸腔剧震,一道魔气钻出,现出步伐剧晃的人影。
轻尘也连着溅了好几口血腥,抬手擦拭时,似狼犬的牙尖微露,狰狞得邪肆,点漆般的眸泄出乌红诡异:“别以为这样就能除了我,再来十次百次,也无济于事,只会耗尽你所有灵力。”
清冽的眸光中饱含对苍生的悲悯,也有堪比神祇的不败,孤傲清高,目下无尘。
四目相对,竟真有了默契。
魂烬卦。
此卦虽凶险,却可一试。
徐子澜献身于此卦,宋弋清掠夺着徐子澜体内部分修为,另一股力用来抵御轻尘,待到时机成熟时才收手,索性徐子澜并无太多不妥,只发发丝稍白。
“轻尘,万物皆有善恶,可你生来就身不由己,我本以为你、我、戚沢,我们三人能永远伴对方左右——”
轻尘:“从戚沢死去,就没有永远了。”
戚沢身死,宋弋清遭围剿,人生最为在意的二人如此,他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缘于书祈珒和柳青芜。
他本活在幻梦中,宋弋清,戚沢,徐子澜他也不在意,可这一切,都被书祈珒毁去,书祈珒步步紧逼,只叫他别无选择,直至蜕变成为万恶之主——魔种。
宋弋清:“师父也曾传授我许多剑法,有一招,从前我觉得你不会用到……”
却不曾想,终有一日会用到,只是用在了他身上。
“叫什么?”
“天地一剑。”
“那我想看看。”
熟稔又简洁,像是旧友之间随意的攀扯。
归尘剑起,轻羽剑也铮然,连带着轻尘往日用的佩剑也如此,三界所有的剑在这一刻都嗡鸣不止。
她体内积攒着徐子澜的仙气,足矣凝聚至臻至纯浩然正气于己身,悬于轻尘头顶上的归尘剑并不大,白光寒凛,其中威力震得天地颤抖,徐子澜光是立着就颤颤巍巍。
宋弋清倏然灭形,随着头顶的归尘剑而下,轻尘所含魔性也不弱,两相碰撞,天地虽有倾覆之势,可五方神器和神灵庇护,保天地无恙。
鎏金将轻尘笼罩,似若金笼,牢固得出进不了丝缕邪恶,只待不甘地困兽之争后,乾坤已定。
宋弋清欲收手,可轻尘却不愿。
过往三百年,他和宋弋清不曾在一起的日子鲜少,寥寥几日,也叫他思之成疾,他知宋弋清或许会日日守着他,可他不愿叫宋弋清束缚,囚仙环已经让她不得自由了。
他不想被囚禁,过着既整日担心受怕和期许宋弋清的到来,又叫宋弋清羁绊的日子。
他甘愿一死。
他生于归尘和轻羽,名唤轻尘,死于归尘和轻羽之下,不外乎宿命。
三百年一遭,也叫他心满意足。
身躯重重坠地,她也落于自己身旁,眼中滑落的湿润入鬓,只道:“青色,真的很好看。”
她轻“嗯”,却难掩其中破碎与凄苦。
魔族应魔气而生,而不会留下尸身,只在顷刻间,便如风吹轻沙,杳然无踪,好似从未曾来过这人世间一遭。
染着墨的宣纸微舞,随之消亡。
万籁俱寂,早前凋零的草木冒出嫩芽,浊气被驱逐,天色乍霁。
宋弋清与徐子澜遥遥相望,往日缠绵的眉眼中,更多如释重负,再多的诉说也闭口不谈,继而二人恭仰俯身相拜。
凡尘事了,飞升上界,注定诡道不同路。
宋弋清走了两步,手轻抚腹部,猛然再回首时,空无一人。
她消去师父墓碑上的痕迹,一个她,一个书祈珒,都算不上是好徒弟,只会辱没了师父清明。
宋弋清到蛮荒寻到戚明轩时,戚明轩脱了全身力虚脱在地,仰面急喘。
蓦然,一张姣好秾艷的容颜赫然在目,笑意粲然明艳:“怎么这么厉害?”
长者的宠溺夸得戚明轩飘飘然,也攥住宋弋清伸出来的手借力起身:“笑话,我好歹也有你一半的修为,要是连那些个小喽喽都对付不了,岂不是太丢人现眼了些。”
话虽如此,可戚明轩伤势不轻,可见此站险恶。
“走吧,去战前。”
青阳和上岐联合成了一道防线,这道防线日益短小破败,两军逐渐成为一军,誓死拼杀,战场残酷,每一战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站,可将士们知晓,这真的是最后一站了。
若是能剿灭魔种,那他们就有希望能活,要是魔种得胜,也没什么生机了。
可刚才远处上神飞升,只叫他们愈发浴血奋战。
“赢了吧?是赢了,魔种伏诛了!”
宋弋清和戚明轩现身,战场倏然停滞,一时,妖魔无措,戚明轩招式疾风掠影,转瞬间,以嵐鄠为首的几位魔族就灰飞烟灭,连带着最跋扈的妖兽也人头落地。
戚明轩身处敌军,却临危不惧,只擦拭着自己手中的佩剑,少年意气最盛:“轻尘和郇翼以死,若是再不退出九州地界,皆叫尔等葬身此处。”
要想杀尽这些妖兽,对他和宋弋清而言,不过假以时日的辛苦,可天下疲弊许久,再生杀戮,也只会徒增怨念,但凡世间有一妖一魔存在,此战就不会休止。
饶有不甘心的妖怪欲图作乱,可未等它动身,一道剑光就将之射杀,再之后,无数的剑对准了每一只妖怪和魔族。
但凡心有暴起,就在稍纵即逝间,两族横尸遍野,震慑得危惧胆战,戾气也被镇压,直至落荒而逃。
不多时,妖魔逃回了蛮荒。
戚明轩忧虑:“它们真的能安分吗?”
“入了九州还不安分,杀了便是。”
她半蹲下身,抬手触碰枯萎的黄沙地,陡然,生万物,复春朝,藏污纳垢的蛮荒浊气被洗净,好似换了一副新天地。
群妖嚎叫,姒樱和妶月也呆怔惊奇,眼中不住流露喜色,姒樱打趣:“这种违逆天道的禁术也敢用?”
宋弋清不以为意:“也不差这一次了。”
毕竟她早已万劫不复,所以劫难于她微乎其微。
姒樱笑意妖娆,抬手扔去一物:“温恪瑜说要是有朝一日落你手里,凭这东西可以让你手下留情。”
猛然,宋弋清神色一怔,痴望着手中的玉瓶。
姒樱转身,碰了下妶月:“走吧,她与我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未等宋弋清多做思忖,天色乍破,万丈惊雷滚滚而下,而在其中,是受天劫的徐子澜。
戚明轩惊恐万状,眸子瞪得凸裂:“他这是……堕仙了?他疯了?!”
万世第一仙,徐子澜这名号在数万年之后,也会是前无古人的正道圭臬,却甘愿自毁前程,成一介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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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要诛她,他就要灭了这无情天道,天道让她万劫不复,那他就要让她立于天道之上。
什么堕仙?什么神魂俱灭?他从来不在乎。
不能和宋弋清在一起,万古长青皆为折磨,耳鬓厮磨,白驹过隙也足矣。
天地一剑,这一剑,他要镇的是天道!
戚明轩不明所以,只知天象有异,似有一剑,斩破了什么,却无太多诡异滋生,难免糊涂:“怎么了?”
宋弋清仰头望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欣慰展演:“他以他自己的道,灭了天道。”
万古长凄凄,他仍是古来第一人。
徐子澜朝宋弋清走来时,戚明轩识趣消失,他得去寻暗离残留的魔魂了。
徐子澜灰扑扑的眸子坚毅决绝,神色势在必得中多恣意:“我说了,万物阻我,我杀万物,谁也不能阻挠我和你在一起,你还有什么理由舍弃我?”
初见时,他就是这般,那时他怯懦,清秀,却一心赤忱,如今他无畏,镌刻,心却不渝。
无声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手中瓷瓶消融,黑白蝴蝶结伴飞去。
蝴蝶飞走了。
可他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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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