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

    周一早上八点半的地铁站,人潮汹涌。

    自动下行的扶梯平稳运行,满载着疲于奔命的上班族。挨挨挤挤,像一条井然有序的流水线。

    地铁轨道的玻璃门边,穿长风衣的女孩安然排在长队的头一个位置。

    她扎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双手隐没在衣服两侧的大口袋里,脸上的冷漠疲倦与周围人别无二致。

    侧面看过去,是个依稀带了几分倨傲和淡漠的剪影。

    玻璃是天不亮的时候就由清洁工仔细擦拭过的,光平可鉴,映照出等车人群摩肩接踵的影子。阙迟盯着玻璃上的反光,注意到自己耳边一撮翘起来的头发。

    早晨出门匆忙,头发都来不及仔细梳好。

    她伸手理了理。

    忽然,从后脑勺直至脊背,传来一种分外奇特的不适感——阙迟直觉有人在看她。

    她猛地转头,只见身后密密麻麻如蚁堆的人群里,似乎遥遥立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脸正朝着她的方向。

    然而下一秒,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影便凭空消失了。

    仿佛只是阙迟瞬间的眼花而已。

    动物本能的警惕心驱散了残存的困意,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昨天浏览过的几条陌生男子尾随单身女性的新闻,走马灯似的从阙迟眼前掠过。

    风声涌动,地铁呼啸而来。

    她顺着人群挤上车。

    “上车乘客请坐稳手扶好,下一站,体育中心……”

    普通话和方言双版本的电子女声从容播报,车门逐渐关闭。

    在车厢里挤成夹心饼干的滋味并不好受。阙迟抓着头顶的金属栏杆,头一晃一晃,随列车颠簸。

    一种怪异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太吵了。

    以往早高峰的地铁车厢里,乘客从来都各自低头玩着手机,基本不会说话交流。可是现在,她的耳边莫名其妙的聒噪。

    “陈总,您稍等,我还在地铁上,一会儿到了公司马上发给您。”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就坐一站,不用给我让座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没注意,踩着你的脚了。”

    ……

    阙迟僵硬地转动脖子,仗着身高优势,举目环顾自己所在的这节车厢。

    没有正在打电话的职员、没有婉拒让座的老人、没有慌张道歉的女孩。

    所以她听到的是什么?

    头皮一阵阵发麻,天灵盖里如同被灌注了源源不断的冷气。阙迟闭上眼,重重地甩了甩头。

    转眼之间,像难听的音乐终于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所有诡异的嘈杂骤然消失在耳边,只剩下地铁行进的隆隆背景音。刚才的一切,恍若她疲乏过度的一场白日梦。

    阙迟缓过神,稍微松了一口气,背上却早已爬满一层冷汗。

    *

    直到下车走出地铁站,再无异样发生。春日上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耀在身上,青天白日下,阙迟几乎要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心中固然疑窦丛生,但是脚下的步子不敢停下片刻。她踩点到公司打了卡,在自己的工位坐下,从手提袋里掏出被压得扁扁的面包。

    就着茶包速泡的一杯热乌龙,便是一顿早餐。

    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桌子上的座机就响了。

    “喂,小阙,”主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临时有个方案要修改,你上午做好发给我。”

    “哎,好。”阙迟匆忙应着,一边在凌乱的电脑桌面上寻找对应的文件。

    “哐”的一声,像是有谁在她身边,把电话听筒随手放归了原位。

    阙迟低头,看着还拿在手上的黑色座机听筒,呆滞不能动。

    “喂——张经理啊,噢,没问题没问题,已经叫人修改了,今天之内给您答复……”

    主管的声音如同响在阙迟身边。而她的办公室,远在阙迟左边走廊灯尽头——且关着门。

    心脏以一种濒临短跑冲刺的速度疯狂加速跳动。

    她把电话丢到一边,慌乱地在抽屉里翻找午休时用的耳塞,动作幅度之大,连周围的同事都疑惑地问:“小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她随口否认,用力把泡棉材质的小东西塞进外耳道。

    可是无济于事。

    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会议室里的讨论、茶水间里的交谈……一切高谈阔论和轻声絮语,仿佛杂乱无章的立体声魔咒,清晰地响在阙迟耳畔。

    周身血液似要冻结。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渐西沉。夜幕笼罩下来,办公园区一幢幢大楼里未灭的灯,如黑暗中荧白的炬火。

    九点,阙迟离开办公室,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游魂一样地从大楼里飘出来。

    整整一天,她的感官几乎处于间歇性脱离掌控的状态。起初只是听觉,而后是嗅觉和味觉,平时吃惯的午餐,今天的味道却重得难以下咽。

    最后是视觉。唯独这个还不赖,阙迟本来有轻微的近视,正在准备配眼镜,今天竟不治而愈,勉强算是因祸得福。

    她头昏脑胀地走进地铁站。

    在站台候车时,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早上那个男人。也许是经历了一天通透五感的洗礼,她反而开始相信,那凭空不见的人影,绝不是自己一时眼花。

    细究起来,她这一天的的怪异事,似乎都是在见到那个男人以后才发生的。

    她沉思了一路。此时的几味知觉尚且正常,只是比从前灵敏一些,远不及上午那般穿透肺腑的恐怖。心情亦没有那么沉重,直至回到家中,竟有些荒诞终将收尾的曙光。

    阙迟租住在一片城中村里,人员繁杂,环境拥挤,但胜在价格便宜。她在本地无依无靠,能得一方容身之所已是万幸,无暇去计较别的细枝末节。这么住了一年多,东西逐渐添置,倒也很有几分温馨。

    她简单冲了澡,从卫生间出来。正打算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时,她的动作定住。

    抬眼缓缓看向几步之遥的大门。

    直觉告诉她,门外有人。

    门边即是鞋柜。阙迟悄无声息地打开柜子,从最上层的工具箱里抽出来一把沉甸甸的锤子,拎在手上,接着按灭了头顶的灯。

    屋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很有节奏的三下。

    阙迟心头紧了紧,握在门把上的手迟疑着。她居住的片区虽然是个尚未改建的城中村,但本地治安不错,一直没有出过什么恶性案件。难道有人敲错了门?

    她不动声色,摸出手机,给辖区派出所的值班专用号发去了微信定位和消息。

    “阙小姐,方便开门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门外的人竟然开口说话了!

    尤其惊心的是,这个陌生的声音,竟然无比准确地说出了她的姓氏,并且话里话外的意思显而易见:他知道阙迟在家。

    年轻男人的声线平稳而温和,听上去没有任何威胁。阙迟不由得再次想到了早上的地铁站,那道一闪而过的影子。

    她缓缓把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前面。

    灵敏的感官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一点妙用。隔着猫眼,纵使外面一片漆黑,阙迟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切情况。

    是个清瘦挺拔的男人。单论脸的话……甚至说得上是俊秀。

    犯罪分子也开始在外貌上动心思了?

    她晃了个神,门外那人又说话了。“阙小姐,我知道这很冒昧,但还是麻烦你开下门。我的时间不多了。”

    挑衅。

    落在阙迟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行啊,她倒要看看,门外这位是人是鬼。

    阙迟心一横,霍然拉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被她的动作惊到,微微退后了一步。“是不是吓到你了?”男人歉然一笑,语气平淡似熟识,甚至还透着些无辜。

    阙迟拎着锤子的手背在身后,戒备地盯着他,“我和你认识?”

    那人说:“准确来说,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不过我可以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尹淇,一七九九年生人,现居住在城南区临江路八十九号。”

    阙迟听完,眉毛跳了跳:可惜了一张帅脸,原来是个疯子。一七九九年?他怎么不说自己出生在侏罗纪呢?

    “市精神病院在另一个区,你找错地方了。”她干脆利落地说完,作势就要关门。

    “阙小姐,你别误会,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要问你一件事,”大门即将关闭时,那个自称尹淇的人急急道,“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情?比如,听见很远的声音、视野变得清晰……”

    阙迟的动作一滞,门和墙的夹角停留在一个微妙的角度,正好露出来人的半张脸。

    她微微眯起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和你一样,都是夏族人,”尹淇终于显出几分恳切的急迫,“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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