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对于大家闺秀的印象,几乎来源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阮闲闲出生书香门第,而她父亲因为当过兵脾气火爆,故而虽无恶意,却总是惹母亲不快,加之他应酬众多,喝了酒之后说错话,争吵在所难免。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温迎很早就学会了控制脾气,规规矩矩,懂事乖巧,做个讨人喜欢的大家闺秀,都是为了不让父母离婚。
她就这样勤勤恳恳装了二十多年,唯二两次破功,一次是幼时在医院醒来找不到救了她的哥哥,还有一次是最近在诊所被眼前这人搞砸一单生意。
原来这人就是宋嘉礼。
于是,所有一切的荒谬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温迎莫名想起了宋嘉礼上回来她诊所,那又土又油还格外自恋的搭讪语录:
“知道我是谁吗?”
……
温迎脑袋有点发懵。
她深呼吸,克制住新仇旧恨一起算扇这人一巴掌的冲动,努力控制表情道:“你走错了,我这儿是玩偶医院,不是人民医院。”
“没走错。”宋嘉礼越笑,温迎脸就越冷,宋嘉礼退至台阶下,抬头看了眼,“红豆诊所,我找的就是你,温迎。”
实在是宋嘉礼恶名远扬,只怕宋君亡珠殃及池鱼,访客抱着心爱玩偶,躲超远,温迎冷脸转身,亦不想搭理。
“温医生!”
宋嘉礼走进店来,三步并作两步,挡住去路。
温迎往另边走,他伸手拦,缓步将她逼至墙角,轻笑一声随后迅速退开,一只脚抵在墙上挡住去路。
“好好闻,是……奶香味呢。”他的语气仿佛调情。
温迎抬头。
她的眼神冷得像座冰山,看上一眼骨头都脆疼。
宋嘉礼手掌沿着精致乌黑的发丝刮过,笑得像个渣男:“说真的,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我不想逼你。”
“宋少爷言重了。”
温迎扫了眼停在门口的超跑,语气却没多少卑微:“不知你口中的这事儿,指的是上周闯店肇事,还是肇事之后逃逸?说真的,赔偿这事儿也讲究你情我愿,我不想逼你。”
这里只要是娃圈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上周红豆诊所医闹事件,传闻是一位娃友的娃娃被一个逃婚的富二代弄坏,事后还没得到赔偿,在引发了热烈讨论之后,有关富二代身份的猜测亦闹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这么快便破了案。
逃婚的富二代=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宋嘉礼
周围其他人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早就听闻夷阳宋家宋嘉礼荒唐无礼,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于是所有人,看向不知怎么惹上宋嘉礼的温医生,眼神变得同情。
宋嘉礼盯着她这模样,一阵好笑。
“开玩笑!我诶,我宋嘉礼诶,赖账?不存在的ok!”
“那就请宋少爷拿出实际行动。”
宋嘉礼瞥一眼她胸前的工作证,语气拽拽的:“温迎,别一口一个宋少爷,听着生疏。”
温迎看明白了,宋嘉礼就是脑子有毛病。今天送不走这尊瘟神,怎么也不能再让他搅了诊所生意还坏了自己名声,必须先发制人。
“我们也没多熟。”
“熟不熟的,以后——”
温迎直接打断:“我很忙,恕不远送。”
可是自己问心无愧,没必要忍让什么,何况像宋嘉礼这种公子哥你越是忍让,他就越是会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儿,温迎冷冷改了口:“还是丢出去吧。”
不然不解气。
只是过了好几秒谁也不敢动手,宋嘉礼打量了下四周,得意地大笑一声,随后冲温迎一挑眉,大摇大摆地走了。
温迎无可奈何地咬紧后槽牙,脸都红了,气的。
诊所开始正常营业,温迎双手插兜,瞥见躺在地上的微笑熊,就巴掌大小,连着金属扣,是从宋嘉礼包上掉下来的。
笑什么笑!和宋嘉礼一样讨厌!
温迎扭头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又折回来,原地迟疑三秒,弯腰勾起指环挂在食指上,熊背有一串绣上去的阿拉伯数字。
赵双就挺突然的,挺奇怪的:“温医生?”
温迎用力拍了拍熊身上的灰。
“刚才气昏了头,应该要了钱再把那大少爷丢出去,这只熊就拿来抵债吧。”
从事玩偶医生这份工作以来,温迎睡眠质量一直还可以,但今晚她居然失眠了!
温迎通常睡得很早,不知道梦到什么惊醒时才不过九点,好重,满头大汗,嘴里口干舌燥,她半梦半醒间回忆梦境,听到楼下传来声音。
她迷迷糊糊下了楼,厨房灯亮着,但父母的争吵声立刻停了。
温仲添又喝了酒,阮闲闲在煮姜汤,两人异口同声:“岁岁。”
岁取自说文,有岁月静好、岁岁平安之意,是温迎的乳名。
温迎瞬间清醒过来,神情拘谨:“爸妈,我下来倒个水。”
温迎倒杯水上楼,温仲添和阮闲闲继续争执,但压低了声音,像是刻意避着温迎。
而温迎放轻脚步,抱膝蹲在楼梯口。
温仲添语气听着不太好:“我应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岁岁为了你,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阮闲闲压根不吃他这套:“你成天不着家就算了,可千万别再打着贤夫良父的旗号,一边想着联姻一边搁这儿装慈父,我都替你害臊。”
温仲添气得敲桌:“你这人,说话实在难听!”
“温仲添,给你脸了是吧。”啪的一声响,阮闲闲把汤勺一扔。
温仲添下意识咽口水,浑身哆嗦完酒醒不少。
阮闲闲冷嘲热讽:“岁岁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你居然让她去跳宋家那个火坑,咱家是快破产了还是你快坐牢了?啊,你脑子坏掉了吧居然想到卖女儿!”
两人正争执着,温迎猛地握紧水杯,迟钝消化这消息爆炸的对话。
阮闲闲急得砸手:“宋家便罢了,该不会还是那个私生子……”
“呵,那个私生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岁岁,这桩婚事自然是与那宋嘉礼,宋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阮闲闲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提高了声音道:“我看你是疯了!”
阮闲闲看一眼楼上,压低声音:“那宋嘉礼是个什么人,还不如宋二!何况外面早有传言宋锦堂早已对宋嘉礼失望透顶,又怎会将集团交到他手上!”
“那你想怎样?”
“先不说我还想多留岁岁两年,那就算岁岁要嫁,也得找个知根知底的,咱家又不差,没了宋家还有王家李家,总能找到门当户对的。”
“可宋家已经开了这个口。你知道的,我们岁岁还有别人敢娶吗?”
“……”
温仲添摘下眼镜,借着酒劲提起:
“就算有人敢娶,但我们女儿你还不了解?她心里头惦记着那个谁……”
“你怎么又提这事儿?”阮闲闲皱眉责怪。
“都怪我,当年就不该带她去游乐园。”
阮闲闲也叹气:“那事儿我也有责任,不过幸好岁岁没事,绑匪也被抓了。”
温仲添重新戴上眼镜,跟她讲道理:“岁岁是个能藏事的孩子。万一真让她找着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跟了那个现在混没混出个人样不知道甚至我连面都没见过的混小子吗?”
温仲添是商人,价值的交换必须对等,对温迎婚姻的要求也是一样,门当户对是最基本的条件,虽然他也相信爱情,但爱情必须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
他耿耿于怀,温迎和她念念不忘的那个谁,在他眼里等于扶贫。
阮闲闲一直不说话,温仲添便接着说:“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这门亲事既然落在宋嘉礼头上,那就证明外面流言都是假的,宋锦堂那么爱面子的人,宋嘉礼再混,他也绝对不会让私生子上位。”
阮闲闲缓过神来,态度仍坚决:“但联姻我就是不同意。”
“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说完,温仲添停了好几秒,意识到不对劲:“再说,联姻怎么了?咱俩当初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是联姻,你现在哪来这么优秀的老公?”
“臭不要脸!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为了巴结你都跟你说了什么,实在太可怕了。”
“你不可理喻……”
两人吵着吵着又吵回自己身上。
温迎蹑手蹑脚回了房,呆呆地坐在床边,盯着地上的影子,无比艰难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宋嘉礼,夷阳还有第二个宋嘉礼吗?
她几乎是瞬间爆发出怒火中烧的情绪!
迄今为止,少之又少的厌恶一个人。但此刻,她对宋嘉礼的厌恶更是达到顶点,厌恶到一想到他就喘不过气,浑身发抖。
然而却始终想不明白。
爸爸答应了。
爸爸为什么答应?
定然是宋家开口了,还许了爸爸难以拒绝的好处,以宋家的地位,若能攀上夷阳第一豪商的大腿,温家定能更上一层楼。
对商人来说,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呢?
她的意愿又算得了什么。
温迎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产生怨恨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能忍住。
温迎低下头,手腕上早已愈合的勒痕很淡,也不疼,可几乎就在目光触到的瞬间,她咬住手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泪汹涌地往下砸。
温迎身子软了下去,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耳朵,枕头很快湿了。
夜深了,她再度困入梦境。
是噩梦,伸手不见五指的皮革工厂,废弃的转鼓后面有两条栓狗的链子,她逃出去了,哥哥还被绑在那儿。
她喊了两声,可是哥哥不回应她。
她努力解开链子,正满怀期待等着看清对方时,哥哥的脸突然变成宋嘉礼,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点痣,笑起来自带一股风流轻佻。
她愣在当场!
宋嘉礼大笑一声,直接摁住肩膀把她扑倒,咚的一声,又听见压在身上的宋嘉礼无比浪荡地喊她……老婆……
她睁着眼睛,有种绝望的耻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