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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仲春二月,和风容与,桃柳争妍,望京城处处芳香幽然,城北崔家大宅的陶然苑内却弥漫着些许苦涩味儿。

    宁松晚甫一打帘,便被一股浓烈的味道扑了额面,绕过屏风,见母亲崔氏躺在榻上,付妈妈正在劝她服药。

    “夫人,您就是不想着自个儿,也得为姑娘想想……眼瞧着近了婚期,您拖着病体可如何是好?”

    付妈妈的话崔琼显然是听进去了,眼波动了动,歪过头,正巧就迎上屏风前女儿担忧的目光。

    “晚晚,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朝食了没有?”崔琼勉力扯动了下唇角,妄图打破这屋内死沉阴郁的氛围。

    宁松晚趋步至榻前,低声嗔道:“娘,您又不肯乖乖服药了。”说着,从付妈妈手里接过药碗,坐到榻前,用瓷勺搅了搅那深褐色的汤汁。

    崔琼嘴角噙着笑,眉心却难释然:“我身子无碍,不过就是同你父亲置气罢了……打小他就没怎么管过你,如今再有一个月你就要嫁人了,他还是不闻不问,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子不言父过,宁松晚只付之一哂,将一勺药递了过去:“娘,先吃药吧。”见崔琼紧抿着唇不肯张,她才又说了句:“他不管我小,我不养他老便是。”

    崔琼的眉心总算舒展开来,张口咽下那药。一旁的付妈妈掖了掖眼角,默然退下。

    待一碗药喝完,崔琼还是忍不住问:“他现下人呢?”

    “一早出去了。”

    宁松晚有意替父亲遮掩一二,却是无济,转瞬就被母亲拆穿:“是一夜没归吧。”

    宁正志是什么样的男人,崔琼这些年早已看透,说起这些时麻木倒是多过了愤怒:“如今隔壁才是他酣眠歇夜的家,这里只成了他点卯的廨署,我这回发病已有十来日,他面都未曾露过咳咳……也好,省得他看我不行了,又惦记着接那姓柳的来填房咳咳咳咳……”

    崔琼这一番咳得猛烈,宁松晚忙递帕过去,却在母亲头痛阖眼间瞥见那帕子上多出的一抹鲜红。她将帕子悄悄收回,藏入袖间。

    咳血未必是重疾,却难免让病患有更残漏尽之感。

    宁松晚一边给母亲顺背,一边柔声劝着:“阿娘不要总胡思乱想,大夫说您这病就是劳身焦思,气伤肺腑所致。父亲当年既在外祖父面前立下与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只要您在一日,他便不敢弄那些莺莺燕燕的回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崔琼笑了笑:“你父亲跟柳氏好上时,正是娘刚怀你的时候,等你呱呱坠地了,柳氏那边也有了动静,是故柳氏的女儿只比你小一岁不到。早年你父亲将她们偷养在外宅,纸包不住火了便做出割舍,将人远送外乡,誓言此生永不再见。我给了他机会,没成想那却是他的缓兵之计……”

    宁松晚低声喟叹,母亲说的没错,去岁外祖父仙逝,父亲第一件事就是买下一墙之隔的两进院子,堂而皇之又将柳氏母女接回了望京。

    彼时母亲正值热孝,透骨酸心,凄入肝脾,大病了半载。没力气与他们闹,许多事也就任其自然了。

    今回再将母亲气病,是因着父亲又在西院墙上凿了个月洞门,与柳氏的院子连通起来,抬脚就能打个来回。这与一个门里度日已无二样,也算彻底践踏了他在外祖父面前立下的誓言。

    如今整个望京城,都将此事引为了笑谈:

    “这做男人呐,还是得学那宁正志!当赘婿,靠着妻族显荣,岳丈大人一撒手,家业立马握入自己掌中,不就骑到妻主头上了?!”

    “是啊,不让纳妾怎么了,不过是少过个明路罢了,半夜爬墙岂不更得意趣?”

    “哈哈哈哈——”

    ……

    类似的话连宁松晚都听到过两回,她不知母亲又听到了多少。

    见女儿一径沉默,崔琼有些后悔说了这许多丧气话,反过来开解道:“晚晚,你莫要因此就对婚配一事惆怅,文大人是个好官,也会是个好夫君,并非天下男儿都如你父亲那般。”

    宁松晚并不愿在此时提及自己的婚事,忙岔开:“对了娘,丘山斋那边您不必挂心,我每日都会去一趟,且有张老先生坐镇不会有事的。”

    丘山斋是外祖父留下的一间画楼,取自“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也是母亲唯一还攥在手里的家业。故而她这一病,宁松晚免不得要接手。

    可崔琼听了这话并不觉宽慰,反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好总去抛头露面。”

    “书画乃是大雅,往来皆是士流。”

    “士流也是男子,何况文人骚客最是风流……终不是你一姑娘家该常去的地方……”崔琼絮絮说着,声音却渐渐走低。宁松晚也不再反驳她,只弯起月牙儿似的双眼笑咪咪等待着。

    很快崔琼就打了个哈欠,身子徐徐向下萎去。宁松晚知是药劲儿上来了,将她身子放平,又掖了掖被子,静声出屋。

    阿照和乐心一直候在门外,见宁松晚出来忙缀在后头。

    春日的晴阳倾洒而下,擦着屋脊檐角斜斜扫入廊中,渗开一片斑驳光影。宁松晚穿行其间,敛了面上维持已久的笑意,清润的眸子骤然转冷。

    她手里还握着那方染血的帕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失神间听见阿照“呸”了一声,接着是小声提醒:“姑娘,盘丝洞又来人了!”

    柳氏名唤柳凝丝,生的女儿大名宁芷兰,小字盘儿,阿照便干脆将她们住的院子命名盘丝洞。

    隔着几重拱月门,宁松晚看见一个捧着漆盒的小丫鬟往这边走来,待到了近前,那小丫鬟也不行礼,眼中带笑,裹挟轻慢:“听说夫人病了,吃不下东西,这是我家姑娘特意送来给夫人开胃的。”

    她揭开捧盒的盖子,露出里面鲜亮诱人的红色浆果。

    宁松晚垂眸冷睇,那竟是难得一见的红莓。要知这东西打外邦而来,千山万水一路冰裹着方能保鲜,往年只做御贡,今年有少量流入市井,被炒至天价,颗颗堪比黄金。

    阿照和乐心不由看傻了眼,本以为老爷在隔壁养了只蜘蛛精,不想却是供了个祖宗!

    阿照性子直,开口就骂:“你们这帮蛀虫!吃喝用度皆支着崔家的银子,竟还有脸来这边显摆炫弄?!”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家姑娘不过是想尽一点孝心罢了,毕竟与你家姑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姊妹。”

    “亲姊妹?”乐心扯了扯嘴角,“盘丝洞里可是缺郎中?不如我来给你家姑娘开个方子吧!目有疾就服明目散,心有疾就吃补心丸,可别眼盲心瞎的胡乱攀亲!我家老爷只一位夫人,夫人也只一个女儿,我们姑娘可没有什么亲姊妹!”

    乐心平日里虽是个体贴温婉的,可真急了眼骂人的功夫半点不输阿照。那小丫鬟眼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且以寡敌众占不着便宜,干脆将捧盒往美人靠上一扔:“爱吃不吃,反正东西我送到了!”说罢,转身就走。

    一直懒言的宁松晚轻嗤一声,淡然启口:“阿照,给西院的门加一把锁。”

    “是!”阿照应声,拔腿便冲了出去。

    阿照幼时曾随戏班子跑江湖,会一点轻功,瞧着瘦筋筋的,却似蕴含着无穷力量,一路翻栏跃石,两个交睫的功夫就落到了西院墙前。

    等那盘丝洞的小丫鬟慢吞吞走到时,阿照已然离开,小丫鬟一脸茫然的看着月门上的两把锁,再低头看看手里的那把钥匙,终于气哭。

    廊下,阿照一脸得意的复命:“姑娘放心吧,门房都叮嘱好了,不会开正门的,她只能翻墙回去。”

    乐心掩唇而笑:“西墙那么高,不摔个七八回怕是回不去~”

    边听着这些,宁松晚边往外去,脸上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她知道方才若不是自己恰巧碰上了,那小丫鬟必是要将东西送到陶然苑的,这就是柳氏母女羞辱激怒母亲的惯用手段。

    原本宁松晚打算去花厅用几口东西,就早些去丘山斋,可人刚出陶然苑,就见门房庆小引着一位年轻妇人往这边来,步子走得很是急切。

    妇人穿一件柏坊灰的窄袖褙子,打扮整洁干练,不时抬手拭拭额上的汗,显然跑了不短的路。

    “是香饮摊的沈寡妇,她怎么突然来了?”阿照纳罕。

    宁松晚眉头蹙了下,紧接着清眸一凛,快步迎了上去。她与沈寡妇在缠满藤萝的廊庑下打了照面,未多礼,径直问道:“沈娘子,可是丘山斋出了什么事?”

    沈寡妇的丈夫曾是崔老太爷身边的伙计,病猝后孤儿寡母没了倚仗,崔老太爷便将丘山斋西墙下的空地无偿租给她做起了茶饮买卖。望京城主街寸土寸金,这一小片地支撑起了沈家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的生计,因此沈寡妇将崔家人视为恩人。

    寻常香饮摊上的麻烦,都有丘山斋照应摆平,是故宁松晚猜测能叫沈寡妇气喘吁吁的登门,八成是丘山斋出了事。

    沈寡妇略觉诧异,自己还没开口宁松晚竟先猜到了,急急点头:“是、是丘山斋……出事了!”

    她期期艾艾地正欲道来,却被宁松晚抬手阻住。宁松晚先是吩咐阿照:“叫人立即备车。”而后扶着沈寡妇往车马门走去,镇定安抚着:“沈娘子不必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先喘口气,车上有时间慢慢细说。”

    沈寡妇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口喘着,转头看着宁松晚心下暗生叹服,的确,若等自己把事情说完,时间也都要耽搁了。

    崔家的马车奢贵又宽敞,还有不知名的香丸散着淡淡清味,让人很快就静下心来。

    沈寡妇看着坐在对面从容有度的小娘子,竟恍似看到了崔家老太爷。倒不是说宁松晚长得有多像她的外祖父,而是这份处变不惊的沉稳气度,简直得了真传。

    小娘子延颈秀项,雯华若锦,轻烟似的双眉透着一股淡漠疏离,微翘的眼梢扫了两抹桃红,看上去既冷艳又锋锐。即便同为女子,也让人不自觉就看得失了神。

    见沈寡妇终于不怎么喘了,宁松晚微弯了弯唇角,语调清婉:“劳烦沈娘子将发生之事细细与我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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