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穗拎着糕点转身离开,只希望早些回府看见何镜。
这几日行程匆忙,她从未好好休息过,想起的记忆也只有零星碎片,梦中她与何镜并不愉快,甚至起了争执。
而争执的内容,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戚府得了信,来迎戚如穗的人比往日要多。
江述倚在门口,看着乐儿蹲在地上玩蚂蚁,戚若竹怀里抱着澜儿,正抻着脖子努力往远看去。
待戚如穗的身影出现,等候文溪迎上去,在看见戚如穗憔悴神情时有些惊诧。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戚如穗摇摇头,抬步迈进院里。
戚若竹眉眼带笑,唤了声阿姐。
“什么时候回来的?”戚如穗看过去,语气柔了几分。
“昨日夜里才到,正巧爹爹说你今日回来,后厨都已去备菜了,就等着你回来吃顿团圆饭呢。”戚若竹抱着澜儿走到戚如穗身旁,澜儿是个爱撒娇的,他手上拿着半块吃剩的果子,抬手便欲要戚如穗抱。
戚如穗含笑接过澜儿,戚若竹还在旁念叨着,“小心些,莫蹭姑姑身上。”
就在戚如穗转身之际,这才看见厚重木门后的他。
何镜站在人群最后侧,他穿着一袭青衫,单薄清瘦。清风袭过,枝叶婆娑,他静静立在斑驳树影下,衣诀与发丝翻飞,仿佛下一瞬便会随风消散。
躲在身后的怜儿悄悄探出半个身子,他不安的攥着爹爹衣角,抬眸看向戚如穗怀里抱的澜儿。
何镜收回目光,牵起怜儿转身欲走。
人回来了,他也不必再假惺惺等她了。
戚如穗呼吸一窒,她放下澜儿,快步走到何镜父子身前。
戚若竹见此蹙起眉头,面容难掩担忧,他刚欲上前一步却被自家妻主揽住肩身,江述幽幽开口。
“你阿姐与她夫郎孩子说话,你去做什么。乐儿困了,我带她回房睡个回笼觉,你也一起吧。”
戚若竹欲拒绝,但见女儿确实困的不像话,也只好点点头,转身前又不放心的瞧了一眼那边。
戚若竹是昨夜回的府上,何镜那时已经歇下,他便没有深夜叨扰。
今早听闻阿姐要回来,他便拉了妻主来迎,走到门前才看见门后已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他兴冲冲地跑去同何镜叙旧,可是几年未见,不免有些陌生疏离。何镜仍是那个何镜,只是相比当年,他瞧上去变得落寞沧桑许多。
碍于大庭广众之下,戚若竹心间的话无法开口,也只好先迎阿姐回来,剩下的话他寻机会再说。
“我不知道你来迎我了。”
戚如穗轻声开口,何镜见戚如穗将怜儿抱起来,他唇角翕动,最终什么都未说。
“怜儿,可有想娘?”
男孩没说话,只扭头看向爹爹。分明是五岁的孩子,抱起来却没什么分量,戚怜还不习惯同她亲近,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连手不敢往她身上搭。
戚如穗笑意苦涩,她看向身旁的男人,语气藏着几分紧张。
“那琴,你可还喜欢?”
她回城耽误了一会,那古琴却是早早送到了朗月阁。
“虽比不上栖凤盛名,可也算大家遗品,你若喜欢便留下来先将就着,若是不喜我再寻别的,不行便将栖凤拿回来。”
戚如穗话语落地,便见何镜步伐顿住,身后跟着的文溪也抬起头来,眸中情绪震惊且复杂。
何镜吸了口气,垂眸答:“喜欢。”
他说喜欢,可语气听不出半分欢喜来,甚至藏着苦涩。
她不知道的是,今早何镜看见那把古琴时沉默的模样,若不是小夏在旁劝,何镜也不会将古琴放在屋内琴架上。
戚如穗敏感察觉不对,她心间莫名有些慌乱。在将何镜送回朗月阁后,她放下一直抱着的怜儿,将买的糕点递过来。
“还未用膳吧,娘给你和爹爹买了点心。”
怜儿小声说了谢谢,小夏接过那几袋油纸,领着小少爷轻手轻脚回了屋去,将地方腾给小姐与少主君。
方才路上不觉,如今何镜转过身她才发觉何镜眼下有些乌青与倦意。
戚如穗心疼问道:“这两日可是未休息好,脸色怎如此差。”
何镜撇开脸颊去,“我无事。”
见他不愿多说,戚如穗也闭上嘴,只嘱咐几句便目送他回了屋内,背影单薄匆匆,一眼都不愿多看她。
文溪安静跟在戚如穗身后,心间盘算着如何将主君要宴请陈家小公子的事同小姐说。可想起这几日小姐待何镜父子这般上心,又犹豫着闭上嘴。
戚如穗离开前曾吩咐文溪注意那名唤秋儿的小厮。果不其然,她离府的第二日,那小厮便顺着矮墙悄悄翻了出去,天黑后才回来。
戚府侍卫跟了秋儿一路,只见他先去了趟当铺,出来后又去医馆请了大夫,将人带到城南贫巷内,一路上神情匆匆,似乎极为焦急。
“小姐,东西在这。”文溪拿出用帕子包好的物件递给戚如穗。
帕子里面是三只工艺精湛的金钗,这便是秋儿在当铺所当之物。他前脚刚走,文溪后脚便叫人高价赎了回来,到底是戚府的东西,流在外面总归是不好的。
戚如穗垂眸看了半响,无言将帕子合拢,又小心放进怀里,语气听不出喜怒。
“人见到了吗?”
“见到了。”文溪顿了一下,“是阿言。”
一个分外熟悉的名字,戚如穗怔了半响才想起来阿言是谁。
他是何镜在京城何府的贴身小厮,后来何镜出嫁,阿言便随何镜陪嫁到江南。
戚如穗与阿言有过交道,在京中那两年,她也曾向阿言打听过何镜的消息,可他的嘴极严,更对何镜忠心耿耿。二人虽为主仆,却更像是同龄的好友。
她万万没想到,何镜冒着风险也要联系的人竟是他。
按说阿言这个年纪的小厮,多半会被主子指婚嫁出去,剩下的则会成为妻家的侍儿。
她醒来后便未在何镜身旁见过阿言,便先入为主以为阿言也是嫁了人,如今才觉事情并非她想的这般简单。
“他什么时候离府的?”
文溪低声解释,“前年九月,少主君私挪五百两被发现后,阿言被查出对账本动了手脚,便罚了二十板赶出府了。”
前年的账本她早看过数次,上面的账是没有问题的。
不对。
戚如穗眉头一皱,有两本她未曾看过。
那是记录戚府奴仆吃穿住行的总账,内容冗长,账目虽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那几样,就算想做假账也不够量。
这么多年,后宅的事皆是文声月操持,戚如穗对此类账目从不过问,可她此刻敏锐感觉到了什么。
“将前年下仆院的账本拿给我。”
文溪闻言抿了抿唇角,却没有立即答复。
戚如穗侧目看去,只见文溪半低下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默。
“小姐,账本不在了。”
“什么意思?”戚如穗蹙起眉头。
文溪的语气十分平静,“去年冬月,账房燃炭时不甚起了火,那账本被烧了。”
怪不得看不出来,原来做了手脚的账本早就烧了。如今人证物证皆无,便是想查都查不到。
沉默半响后,戚如穗开口道:“账本是主君让你烧的吧。”
文溪没说话,似是默认。
戚如穗声音有些沙哑,“他还让你做了什么?把何镜赶出朗月阁,把阿言赶出府,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
文溪眉心蹙了一瞬,又沉声道:“主君对少主君,并未有太多苛责。”
并未有太多苛责,指的是把他赶出朗月阁自生自灭,还是三伏天还个驱蚊的香薰都没有。
可这些,似乎也是在她有意放纵下造成的。
思至此,戚如穗双拳紧握嗤笑了声,笑意苦涩,更似自嘲。
熟悉的痛意翻涌,可戚如穗却觉得不够,她甚至希望更痛一些,只因每次头疼过后,她总会想起什么来。
“找个别院将阿言接过去,再请个大夫去为他医治。”
文溪明白小姐的用意,她领命却并未离去。还有一件事她必须要告诉小姐。
“小姐,栖凤琴拿不回来了。”
戚如穗止住脚步,扭头疑惑看向文溪,“你说什么?”
栖凤琴是前朝孤品,何镜幼时喜爱古琴,何母疼爱幼子,听闻栖凤遗落塞外,恰巧是何老将军驻守之地,便特意花重金觅得。
而把栖凤带回来的人,正是进京述职的罗轻风。
栖凤伴了何镜近十载,他平日最爱这琴,如今不在身旁,不就是留在京城吗。
“您曾厌主君终日抚琴,将他最爱的那把栖凤琴砸了。”
文溪语气很轻,却砸的戚如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