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娅把面前的男孩打量一遍，才终于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你好，克劳奇。”

    男孩长得很不错，端正大气，但是眉头紧锁，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一股老古板的气质扑面而来。梅娅微笑问他，学弟有什么事情呀？

    克劳奇皱眉抿嘴，支支吾吾地反而不肯说话了，仿佛刚刚那个和阿尔法德大战三百回合的人不是他。梅娅很有耐心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也憋不住了，低声道：“火车的盥洗室里，那个人是你吧？”

    梅娅笑容不变，她的眼神不再无聊了，半眯着，从下到上，缓缓地抬眼看他。没有慌乱，没有不安，什么都没有。巴蒂·克劳奇忽然感到难以理解了，他原本以为，梅娅至少应该坐立难安……她还是那样笑着，就像她什么都没听懂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慢吞吞地答道，“盥洗室里怎么了吗？”

    “你——”巴蒂语塞，他瞪着梅娅，看上去气极，又急又快地说道：“你明明看见了有人遭遇不幸，却不肯上去帮忙！我看见了！”

    “哦。”梅娅潦草地点头，然后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巴蒂大喊，“你是错误的！邪恶的！冷漠的！”

    “你说谁是错误的、邪恶的……冷漠的？”

    一个冷淡而粗暴插入的声音，两人顿时都抬起头。

    是汤姆·里德尔，他从一年级那边走了回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居高临下，厌烦地盯着巴蒂·克劳奇。

    “抱歉，打扰你们讲话了，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你在说谁？”

    他文质彬彬地问道。

    巴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望着汤姆那张俊俏的脸，居然被吓得惨白，被阿尔法德指着鼻子骂时他都面不改色。梅娅抿嘴一笑，把手搭上了汤姆的胳膊，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汤姆并不看她，冷冷道：“抱歉，请问你是在说我妹妹吗？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吗？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巴蒂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在里德尔兄妹脸上来回逡巡，他很不甘心，但汤姆的气势太过吓人，最终，居然是迪佩多救了他一命。匆匆赶回参加开学宴会的迪佩多校长站起来宣布晚宴结束的那一刻，巴蒂立即一路小跑地跑回了拉文克劳长桌。

    梅娅无声地笑得前仰后合，她掩着嘴，盈盈道：“好凶呀，都把人家吓跑了，学长好没礼貌。”

    “他出言不逊在先。”汤姆收回刚刚吃人似的目光，平静地站在梅娅椅子身后，靠在椅背上，“你为什么不骂回去。”

    “骂了也没用，当笑话看也挺好的。”梅娅无所谓地说，她也站起身来，跟在汤姆身后。礼堂里的人们纷纷起身，跟在各自学院的级长身后准备离场。斯莱特林的两位级长也在招呼新生们回宿舍。

    有趣的是，好几个新生下意识跟在了汤姆身后，还是被人提醒才知道汤姆不是级长。

    梅娅意有所指地说：“你把新生迷得团团转哦。”

    “是他们太蠢。”汤姆不客气地评价道，“随便给点学习建议，风度翩翩地点评一下几位教授，再谦逊地表示可以给予帮助——所有的新生就都像眼睛里有个荧光闪烁一样看着你了。”

    梅娅哈哈大笑。有几个新生痴痴地盯着她看，还是被周围人拉了衣袖才反应过来。汤姆很快感觉到目光的汇集，立即反过去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些人的眼睛。零零散散的声音响起——“那是谁？”“好漂亮……”，然后是如出一辙的回应。

    ——“那是里德尔的妹妹。”

    “Riddle”这个音节就像一段美妙的歌谣一样在无数新生的口中跳舞，那对兄妹，那两个孩子，如此漂亮，如此相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丽，叠加在一起更令人移不开眼睛。这时他们还不知道，“Riddle”除了美丽，也是这世上最危险的音节。

    *

    二年级的学期初令人昏昏欲睡。抛去了一年级的手忙脚乱，二年级的同学们早就适应了霍格沃茨一张一弛的生活。所有的课程在他们的脑袋里被清晰地划分为了“水课”和“不能水的课”，这种情况在梅娅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汤姆几乎可以依据梅娅的座位表判断出她喜不喜欢这节课——如果坐在倒数几排，那一定无聊透顶；如果是四五排，那就是一般般。

    现在，汤姆不再和梅娅如影随形地待在一块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有了几个朋友。不管到哪里，都有几个男生热情地招呼他去他们身边落座。这几个人通常是：迈克尔·罗齐尔、西里尔·格林格拉斯、多诺万·莱斯特兰奇……还有不少人梅娅甚至没有和他们说过话，但显而易见，汤姆和他们建立了相当不错的友谊。

    于是每天的流程往往是这样：按掉比家养小精灵还早的闹钟，汤姆在寝室读书学习到上课前，然后收拾东西去女生宿舍门口等梅娅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下来。往往他已经神采奕奕地写完了一周的作业，梅娅的袜子还没有穿上脚。然后他们一起赶去礼堂，这一路上汤姆会像游戏玩家一样触发各种剧情：例如被认识的学弟打招呼、被羞涩的学妹偷看、被教授和蔼地摸头，遇见斯莱特林中高年级学长学姐、被同年级的朋友讨要作业……等汤姆处理完种种人际交往一转头，只能看见梅娅睡得香甜的侧颜。

    汤姆：……

    “你为什么这么困？”他匪夷所思道，“快点吃饭吧。”

    于是梅娅眯着眼睛把手伸向餐桌，汤姆眼疾手快地把她面前的南瓜粥拿走——差一点她就要困到把手伸进南瓜粥里了！汤姆长叹一声，把桌上三明治包好塞在梅娅包里，然后推着梅娅向教室地点走去。一般来说，当他们走到半路上时，汤姆就会被他的某个朋友叫走。

    梅娅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跟在他们身后。前面隐约传来汤姆和其他人的交谈声：

    “汤姆，你看懂最近斯拉格霍恩教授发的拓展材料了吗？”格林格拉斯大声抱怨道，“我听说那是三年级才要学的内容！我们哪里知道什么魔药元素规律！”

    汤姆温和笑道：“这并不难，如果我没有记错，图书馆C2区第四排那边就是关于魔药元素规律的书，如果有空的话，你可以去看一看。”

    格林格拉斯大吃一惊，他几乎崇拜地看着汤姆：“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懂——天哪汤姆，难怪斯拉格霍恩那样喜欢你！”

    汤姆羞涩地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看上去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但他格外有一种泰然自若举重若轻的感觉，于是格林格拉斯看了愈发佩服，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稍稍慢汤姆半步。

    “哥哥，”梅娅突然插嘴道，“你今天——”

    “汤姆！”

    罗齐尔从远处的走廊一路跑到了汤姆面前，跑得头发乱七八糟，他手里还有一卷皱皱巴巴的羊皮纸，汤姆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心领神会地掏出了魔法史论文递给他。罗齐尔看上去要给他跪下了，满头大汗地拽着汤姆就要冲进教室抄作业。

    被罗齐尔拽着往里跑的汤姆连忙转头，终于在人堆里找到矮得被淹没了的梅娅。他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梅娅闷闷道。

    汤姆狐疑地又看了她一眼，但罗齐尔的力气实在不小，他只好扭过头去赶上他的步伐，以免自己的胳膊被他拽断。等汤姆坐下后，他立刻抬头寻找梅娅的踪迹，教室里挤挤攘攘，他刚扫几眼，宾斯教授就抱着上节课的作业飘进了教室，他只好临时作罢。

    他无声地抽出了被罗齐尔拉着的胳膊，顺便在桌子上蹭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除了梅娅以外的人都有点脏。

    教室的最后几排，梅娅坐在角落里，慢吞吞地翻着手上的书本。她还是有点睁不开眼睛——相较于汤姆的早睡早起，她信奉晚睡晚起。昨天她偷偷摸摸地看魔法史看到十二点多，早上自然起不来。

    白天汤姆盯得太紧，也就晚上她能找出机会来干点自己的事情。比如给巴沙特写信，研究魔咒，偷偷学习等等。

    她把校袍整理一番，摆成一个适合睡觉的形状，就在她准备把脑袋埋进去的时候，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地撞了一下。

    梅娅皱着眉抬起头。

    菲奇·塞尔温正微笑地看着她。

    *

    魔法史是公认的又臭又长，等到两课时的大课结束，汤姆站起身来寻找梅娅的身影，他四处走动了一遍，还特别关照了一下埋着脑袋睡觉的那几个——都不是。他微微变色，走回座位上，心里一团乱麻。他脸上还有平日里的那种微笑，只是看上去漫不经心。

    罗齐尔就坐在汤姆身边，他用手碰了碰汤姆的胳膊，嘴里还咬着早上没吃完的牛角包，含含糊糊道：“你在找你袜袜吗？”

    “……吃完饭再跟我讲话。”汤姆无语道，他的目光仍不死心地在教室里逡巡，但是没有，真的没有梅娅的身影。

    出事了。

    他平视着眼前的魔法史书籍，上一节课工整漂亮的笔记猛地扭曲，他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他站起身。罗齐尔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拉着他的校袍，“汤姆！马上要上课了！”

    他断然挣脱了罗齐尔的手，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跑去。罗齐尔惊惶地四处张望，有许多人注意到了汤姆的骤然离场，他远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受关注。

    汤姆一边奔跑，一边望向窗外，乌云正缓缓聚拢，空气潮湿闷热，要下雨了。

    他有预感，这是一场暴雨。

    “要到二年级的课表花了我很大力气。”塞尔温轻慢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梅娅不说话，疏离地走在他身后，塞尔温什么也没有对她做，但他绝非善意。梅娅一直知道塞尔温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疯癫——这种疯癫的底线在哪里？她很好奇。

    塞尔温没有得到回答，他并不气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梅娅，你哥哥很爱你吧？”

    “我不知道。”梅娅说，她走得很慢，说话也慢吞吞的，塞尔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羡慕你们呢，兄妹相依为命，多好啊。”他笑嘻嘻道，“不像我那个哥哥，恨不得把我亲手弄死。”

    梅娅眨了眨眼睛，她问：“你想对我做什么呢？你要考虑好后果哦。”

    “我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塞尔温突然冷淡下来，警惕地盯着她，梅娅并不害怕，反而仰起头说：“我猜，你要把我关起来，对吗？”

    塞尔温快速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并不让人放松，反而有一种硬挤出来的僵硬。

    “梅娅，你很聪明。”他意味深长地说，“把你关起来，他会告状吗？他会向家里告状？还是向教授们？如果向教授告状，死仇诅咒的事情我们鱼死网破，谁也不会讨到好——我很好奇你哥哥的反应。”

    梅娅摇了摇头，她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十分悲悯地说：“你会后悔的。”

    “哈？”塞尔温被逗笑了，“我后悔？小女孩，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梅娅手中的魔杖啪地一下被塞尔温拿走了，他们已经到了——塞尔温拧开把手，用膝盖把梅娅推了进去。梅娅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还没转过身，门就被“哐啷”一声关上了。

    梅娅试图旋转门把手，果不其然，被塞尔温锁上了。

    屋子里很黑，很狭窄，有一种隐约的清洁剂味道，大概是管理员的拖把间。她抱着胸，又打量了一下门锁，把手放在上面，轻声念道：“阿拉霍洞开。”

    轻微的齿轮声，梅娅感受了一下，门已经打开了。

    塞尔温做梦也想不到，魔杖对梅娅来说什么也不是。

    系统赠与的强大可以让她胜过一切敌人，一切魔咒——那都不算什么，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立刻开始学习七年级的魔咒，用无声咒和无杖魔法把全校人都吓一大跳。但那些都没有意义，她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认可。

    她只有一点好奇。

    哥哥，你会怎么做呢？

    梅娅的手依然放在门锁上，过了一会儿，她心神一动，门再次上锁。

    她倒退一步，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默数着数字。

    一、二、三……一百、一百零一……一千零十三……

    远处依稀传来雨声，她愈发困顿，脑袋耷拉着，风从房门间隙里卷入，带来一丝凉意，隔着门板她也能感到，这大约是一场暴雨。

    木质地板浮现潮湿的气味，她眯着眼睛，认真思考自己刚刚数到了一千五百还是一千四百。渐渐有一些其他声音混入，梅娅听出是脚步声，她试着喊了两声，无人应答，于是她立刻猜出塞尔温应当还施了无声无息咒语。

    门缝里有一点微光，她无聊到在心里默算太阳斜射角度，随后她垂下脑袋，早上的睡眠不足再次气势汹汹地来袭，她打着哈欠即将进入梦乡。

    ——然后她落入一个意外的怀抱里。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汤姆·里德尔气喘吁吁地蹲在她面前，刚好接住了她困得一点一点的脑袋。他看上去狼狈、焦头烂额，喘息未定，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梅娅惊讶地看他，傻乎乎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画像。”他轻声说，“还有威胁塞尔温和诺特。”

    “画像也愿意听你的话吗？”

    “有些愿意。”他答道，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梅娅，终于确定她什么事也没有。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满脸不爽地瞪着她。

    “你怎么那么好拐？”他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别人一句话就跟着走了——还是塞尔温！你不知道他讨厌你吗？”

    “……”梅娅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汤姆长叹一声，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重话，他用右手扶起梅娅，左手奇怪地垂在旁边，梅娅望了一眼，感到有一些轻微的奇怪。

    “你左手怎么啦？”

    汤姆闻若未闻，继续沉默着拉着她走，梅娅挣脱开他握得很紧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了他的袖管，汤姆顿时僵硬地顿在原地。

    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七八条狰狞的伤口在左手手臂上肆意横行，把原本白皙纤细的皮肤划得不成样子。梅娅好一会儿没说话，汤姆却像被烫了一下把手猛地缩了回来，闷不做声地移开了目光。

    “……为什么不说？”

    “过几天就好了。”

    “……”

    狂风暴雨，霍格沃茨的窗户被震得嗡嗡作响，铺天盖地的雨滴连绵为了一片轰鸣，梅娅抬起头，她眼睛乌黑得像黑夜织就的丝绸。

    汤姆用余光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情，就被抱了满怀。

    “哥哥。”她闷闷地喊，“不许骗我，也不许瞒着我。”

    梅娅昂起头，汤姆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哭了。

    她抱得太紧，汤姆一时间手忙脚乱，下意识伸手扶着她的后脑，他等了一会儿，等梅娅平静一点，才温声问：“今天魔法史上课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梅娅仍埋在他身上，闷闷答道：“……想问你，今天和我坐一块儿吗？”

    汤姆笑了，“你是吃醋了吗？”

    “没！有！”

    汤姆大笑起来。

    他今天翘了课，把霍格沃茨百分之八九十的画像全都骚扰了个遍，还和塞尔温和诺特面对面对峙，为了让对面服软给自己划了好几刀……最后，暴雨天里，他顶着外套从寝室一路跑来了这个偏僻至极的杂货间。他应该愤怒、应该生气，照他的脾气，他本来会把梅娅劈头盖脸地骂一顿，然后粗暴地把她押回寝室——他本应该这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习惯给她收拾烂摊子。买书、收拾东西、把这个起不来的蠢货喊醒、满校园地找这个被人绑走的笨蛋……他妹妹太笨了，笨得他生不起气来。

    最后，他居然还因为她一句话笑了。

    汤姆拍了拍梅娅的肩，牵着她的手，向寝室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他轻快道：“以后，我都会和你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