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子、姑娘,那人昏迷了,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玉牌子。”向前探查的随侍退了回来,沉声禀告。
林子涵接了玉牌子,见玉牌子正面写了一个魏字,背面刻着浅浅的暗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径直向那人走去。
见到那人面孔,林子涵确定了心中所疑,此人正是魏家大郎,魏令慎。林子涵脸色平静,冷着声叫了人来,命随侍之人给魏令慎换了衣物,背着他下山。
林子涵转向王娢,轻声道:“此处不便,回去细说。”
王娢忖度着,刚刚那块玉牌子质地极好,做工精细,此人来历应是不凡,又见林子涵神色凝重,应是他旧识。
等王娢一行人下了山,天已经擦黑。到了山脚下,魏令慎就被抬入软轿内,一径进了客栈,路上倒也没人发现。
林子涵随后进了魏令慎房间,为他查看伤势,扎针施药。
“采芹,吩咐下去,若有人问,只说是咱们家随侍在山上跌了脚,昏过去了,主子记挂着,叫他好好休养,不许人随便打扰。”王娢吩咐道。
采芹躬身回倒:“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采芹退下约莫一个时辰,林子涵就走进了王娢住处,神色有些倦怠。王娢起身招呼着他坐了,又命附子给他沏了杯今春采的蒙顶甘露,意在解解他的倦意。
李子涵颔首,呡了一口,道:“好茶,尝着甘爽。”
王娢笑道:“这是你,换了别人,我断断不拿出来的。”
林子涵喝了茶,倦意已减了大半。
王娢见他神色清爽了些,轻声道:“那人怎么样了?”
林子涵把茶碗放下,道:“伤势不重,只是那箭头有毒。且这毒似乎是异族人所制。”
“如此,那这毒是否可解?”王娢问道。
林子涵摩痧着扇骨,道:“此毒别人或许不可解,但到了我手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娢知道自家表兄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对西域人的异术也有些了解,因此他能解这毒也不奇怪。
“这毒名为噬筋散,是用西域的毒虫炼制而成,一旦进入血液,便会慢慢蚕食人的筋脉,直至气绝。还好他中毒不深,我先给他施了针,又喂了用雪莲炼制的含雪丹,明日毒解了,他自然会醒。”林子涵道。
“那便好,此人倒是有些因缘,能遇着你。”王娢笑道。
林子涵神色微转:“这也未必,他倒像是特地来寻我的。”
王娢来了兴致,轻呡了口茶,等他接着开口:“此人你也知道,他便是在你们家上过学的那位魏家二姑娘的大哥。”
“原来是他,我并没有见过。只是,他怎么会在此处,还中了西域人的毒?”王娢道。
林子涵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不过,既然此事与西域有关,起码能确定今日之事与父亲大概无关。至于这魏家公子,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王娢语气轻松。
林子涵道:“此言有理。我与他可算是故交,他应是猜我大概能解此毒,才上的山。”
林子涵此言证实了王娢心中所想:“如此,表兄还是等他醒来,咱们再做打算吧。”
林子涵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道:“那我不叨扰妹妹了。”
王娢也点头起身,将林子涵送至门口,自己转身回榻上坐了,看了一回书,便由附子服侍着睡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下午,被王娢派去服侍的连翘回了房,禀告道:“姑娘,那位公子醒了,此时林哥儿正和他一处呢。”
王娢道:“醒了便好,他刚刚转醒,叫小子们服侍小心着些。此处虽不比家里,样样俱全的,但也不可怠慢了人家。”
连翘低头应是,王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连翘,你把从家里带来的碧粳米拿出来,用炉子煨着,细细的熬了,给他送去。”
连翘听了,便下去熬了粥,给魏令慎端了过去。
此时林子涵正在房内,连翘见了,向二人行了礼,端着一个漆木雕莲纹盘子道:“林哥儿,姑娘打发我用碧粳米煨了粥给公子送来,说是公子方醒,吃这个好克化些。”
魏令慎没想到随行的还有女子,神色有些诧异,只见林子涵颔首:“你家姑娘有心了,他现在吃这个正合适。”
魏令慎闻言,便也挣扎着,弯腰谢道:“多谢你家姑娘费心了。”
连翘笑着把粥递给了一旁的小子,慢慢抽身退下了。
林子涵轻摇着扇子,看着魏令慎:“你才醒,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刚刚给你送粥的,是王太傅的独女,我表妹。我此次能遇着你,也是因她的缘故。”
魏令慎把粥端着,道:“原来是王家姑娘。”
魏令慎想着,这王家人行事倒有些意思。
林子涵看他脸上神色,笑道:“魏兄,当年令妹还与我妹妹一同进过学。”
魏令慎听了,笑道:“是了,当年他家给女眷请先生,我妹妹也去了,回来直说琅琊王氏好文风。”
林子涵颔首:“你的毒如今已解了大半,只是余毒未消,接下来的时日还需静养。”
魏令慎闻言,皱了皱眉:“这······不瞒若水兄,我此行不好耽搁,得尽快回京去。”
“你这伤不可奔波,就是要回,也得过上个几日,然后坐着马车走才行。”林子涵道。
魏令慎面露难色,林子涵心中却早有成算,笑道:“谨言兄不必心忧,我妹妹正要去长安。”
“这不可,王姑娘是女眷,怎好带了我这外男。”魏令慎连声拒绝。
林子涵云淡风轻地说道:“他家行事向来不羁,是最不拘俗礼的人家。况我这妹妹性子舒朗,事急从权,她必是愿意的。”
魏令慎不言语,眉宇间正纠结着,林子涵已经派了采芹去问王娢。
那采芹去了不久,便回转来,躬身回道:“回爷的话,姑娘说,请魏公子放心休养,同我们家一同进京。魏大人与咱们家大人是同门,情谊深厚,当年在长安时,魏姑娘还与咱们家姑娘一同进过学,姐妹似的。且事急从权,倒也不必拘那起子俗礼了。若是此时把公子一人撇下,不顾两家情谊,倒不似咱们家的作风了。以是,还请魏公子安心留下。”
林子涵点头,半笑着看向魏令慎。
魏令慎听王娢说这话,十分恳切大方,此时自己再拒绝,倒不似她大气了:“如此,魏某便多谢姑娘了。”
采芹听这话,躬身应了,仍旧退出去回话。
“如何?果然我说的不错。”林子涵仍旧坐着,只是身子略歪了歪。
魏令慎笑道:“令妹果颇有王太傅当年风范。”
林子涵闻言不语,只笑着把刚添上的茶端了起来。果然,阿娢这丫头还记得自己喜好,不枉疼她一场。
“姑娘,魏公子已经答应了。”采芹回到王娢住处,回道。
王娢闻言道:“那便好,你小心伺候着,他的身份不要宣扬。凡事多留心,有什么不对劲的直接告诉我。”
采芹揣度着王娢的话,似乎是叫自己多盯着那位公子,便郑重应了。
王娢想着,能让魏家人卖命的,一定极有权势,虽然可初步断定与自己家无关,但也不可掉以轻心,须得仔细观察才是。留下他,一则表兄叫人来问,想来此人没有威胁;二则是为他受伤需要休养之故,三则也是怕途中生出风波,不如将他乔装改扮了,混在车队里,倒不易被人发现。
晌午过后,林子涵便邀了王娢往练实阁去,说是还要品品王娢的好茶。这练实阁建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四面有门,皆可推拉开合,十分宽敞清亮,清风拂过,那竹叶子随风作响,成荫阵阵,日光透下,明暗斑驳,时隐时现,一派清幽雅致之象。
“这倒是个好地儿,倒是配的上我这茶。”女孩儿眼神清透,笑意深深。
林子涵端着碎瓷青茶杯,显得那手愈发骨节分明、纤细修长:“这是自然,这阁子是当年我祖父来此地上任时修的。”
林子涵家乃是江南世代读书人家,根基深厚。江南以园林闻名,他家便占得其一,是以这阁子也算得了江南建筑的妙处。此阁四面皆可开阖,视野宽广,俯视而下,四周旷然,不能藏人,故而也是个说话的好去处,可免了隔墙有耳之虑。
“这阁子果然好,不离天地自然之气。我在长安虽也有个碧筠轩,也极爱那几杆竹子,与这个相比,难免多了写雕琢意味。”王娢笑叹道。
林子涵闻言浅笑:“这阁子虽然有灵气,可难免孤寂了些。你那小院倒还有生气些。”
王娢闻言轻轻点头,笑道:“我不过是个俗人,不得仙人至善之境,院子自然散乱些罢了。”
“你那小院我当年也去过,墙角边的几叶芭蕉和海棠倒有些意思。”
王娢笑道:“表兄还记得那个呢,不过是小孩儿随手栽的。为这个我还挨了母亲的骂,说是暴殄天物,把她的最爱的那几株绛雪山茶给拔了。”
林子涵笑道:“这倒是你干出来的事儿,那天阿延也在,你撺掇着他一起,害他被长公主好一顿责罚。”
“阿延自小呆,不知这几年长进了没有?”王娢戏谑笑道。
林子涵用扇子轻敲王娢的头,无奈道:“阿延对你太好说话了些,才纵的你这般。”
“诶,表兄别说阿娢了,快尝尝这茶,是今年舅父送来的碧螺春,你最爱的家乡滋味。”
林子涵看着自家小妹的装乖模样,也不好再说她了,只是再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也就罢了。
王娢但笑不语,只慢慢呡着茶,迎着山风,抬头望去,日光碎碎洒下,竹叶子层层荡着,人的心也静了,心内想着怪道苏学士当年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得此清幽之地,世俗之欲自然要退个一射之地。
林子涵也随着赏了一回竹子,良久,才缓缓道:“魏家大郎的毒几日后便可完全解了,你们两三日后便可启程。”
“如此甚好。我瞧着魏二公子是乔装来的,想必不愿意透露身份,便打算着让他穿了小厮的衣裳,混在车队里,请人仔细伺候着也就罢了。”王娢道。
“正是如此,他此行不简单,又从西域那边来,梁王殿下的封地离那里不远,魏家在京里,能让魏家人涉险的,就只有······”林子涵未把话说完,便住了口。
王娢心领神会,这人就只能是官家了。除了官家,没有人让魏家人如此。魏御史看似中直耿介,实则颇有成算,当年许多人遭贬斥,唯他一人看似凶险,实则安然无事。这样一个人,不会轻易地让自己儿子出手。若是出手,必然有所依傍。
“如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你去京中小心些。”林子涵眉头微蹙。
王娢歪了歪头,笑道:“表兄放心。倒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少为我们思虑些。我瞧着,在山上的这几年,你的弱症好了不少,如此,大家都可宽心了。”
林子涵点头,微微笑了,十分好看,映着窗外的玉色翠竹,更显得如玉一般的人品。只是阴影洒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依旧暗含着浅浅神伤。
“表兄可打算一直在此处待着了?”王娢笑问。
林子涵闻言,一时失语,随后摇头浅笑道:“自然,归隐山林一直是我心中所愿。你我出生大族,能似我这般自在恣意的能有几人,我心已足。”
王娢看着自家表兄,缓缓笑道:“表兄所言甚是,人身在世,管他山上山下,自在最重要。纵使不能全然恣意,也尽力活痛快些。表兄是阎王爷那儿走过一遭的人了,自然比阿娢明白。”
王娢见自家兄长眼中有郁色,心内担忧,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子涵闻言,王娢似乎是意有所指。自己虽然知道她的意思,可到底也不过是苦涩一笑罢了。
此话不提,兄妹二人于练实阁闲坐了一回,漫谈无忌,倒也十分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