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会定在当地最有名的酒店，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来往的全是行业内叫得上名字的人物，推杯换盏，筹光交错。哪是来悼念她的，分明是把这当成了社交名利场。而那些真正记得她，缅怀她的粉丝，却只能在酒店辟出的角落里放下一束花。

    乔夕已经正确掌握了鬼魂的移动秘诀，在半空飘了一会儿，倍感心累。

    之前经纪人也会带她参加这种场合，为了拿资源，低声下气甚至喝到胃溃疡，那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赚得多嘛。总比累死累活受尽煞笔领导和奇葩同事的窝囊气，到头来却只有几千块的强。

    那才是真委屈。

    可当她从名利场上抽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才知道，原来这样没意思。

    祝情游走在各型各色的人之间，眼睛像鹰，认真挑选着每一个有社交价值的对象。

    江成一直没露面，乔夕去看过一眼，他们躲在衣帽间里进行宇宙大和谐。

    怎么不能降道雷直接劈死他！

    乔夕做人时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混成二线小明星，在圈里有了姓名，一朝变鬼，竟然连吓死个人都做不到。

    生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江成才姗姗来迟。

    以他的咖位根本拿不到赞助，当初作为男三号跟剧方走红毯的衣服还是乔夕买的。现在脱胎换骨，竟然穿上了某国际大牌的高定款。

    合着不是自己的钱花着不心疼呗。

    今天来的人里有许多乔夕生前连话都没说过的，这场追思会办得不伦不类，只有半空中的当事人在真情实感。

    她只想知道江成到底什么时候死！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脑子一热答应他的求婚，好在没受他蛊惑偷偷去把证领了，她财产的第一顺位人还是她养母。

    在她养母从老家过来之前，乔夕必须死死盯住江成，直到他从别墅里滚出去！

    祝情带江成认识了几个导演和投资方，都是乔夕合作过的，其中以那个一片封神的文艺片导演名声最大。

    乔夕就是跟他合作才跻身二线，看来公司这是打算把江成当作下一个乔夕来捧了。

    倒也无可厚非，圈子里没有人情，只有审时度势和对时机的把握。自从乔夕的死讯传出，不少艺人都出来哀悼这位英年早逝的微信好友，顺便哭一波闺蜜情深。

    可天知道，她们加了微信之后甚至连朋友圈的赞都没有互相点过。

    这些就算了，混圈的谁不想红呢。乔夕挺愿意发挥一下余热，可唯独不想让江成占便宜。

    她活着的时候有眼无珠，让江成趴在身上吸干了血，死了还要被他当做扶摇直上的梯子。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一会儿出门就被车撞死算了。

    乔夕双手合十，神神叨叨：“求求了求求了。”

    “喂喂——”江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人群去到了台上，光鲜的衣着和打理到一丝不苟的发型似乎让他脱离过去彻底融入了上流社会。温润得像一块玉，只有乔夕知道，这副面具下藏着一个多么肮脏的灵魂。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乔乔的告别会，我一直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离开我……”

    乔夕盘在江成头顶，抱臂冷笑。

    这点说得倒是挺对，她不仅没离开他，还全程观摩了他昨晚和小三的宇宙大和谐。

    “乔乔走到今天，实在太难了，她那么善良，一直想要帮助那些有梦想的女孩儿追梦……”

    乔夕闭着眼，停着江成在台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再次冷笑。

    短小，垃圾。

    “我决定以乔乔的名义资助几个学生，并承诺，在她们毕业后，立刻签约明泰。”

    以她的名义？花她钱就花她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被资助几个女孩儿依次上台，乔夕飘到正前方，想看看自己的钱花得究竟值不值。

    三个女孩儿个顶个的耀眼，尤其是中间那个，娇小玲珑，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古早霸总文里小白花的味儿。

    江成提醒她抬头，好让在场的人看清她的长相时，乔夕舒展的眉头突然蹙起。

    原来如此。

    江成这算盘打得，她的棺材板真的要盖不住了。

    女孩儿依次介绍了自己，小白花叫许然，声音糯糯的，一副待渲染的模样，自然引起了在场一些导演制作方的注意力。

    她长得……不能说很像，但却和乔夕有些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娱乐圈不缺新人，更不缺美女。但许然这样天然未雕琢的璞玉，还有着一张神似已逝女星乔夕的面容，简直是天赐的新人。

    只要她不动脸，只要乔夕的余热还在，她就能靠这张脸绑死乔夕。

    前几次一直没能看清楚她的长相，乔夕受到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所以说，这场看似惦念乔夕的追思会，实际上却是江成捧小女友特意准备的一场秀。其他两位恐怕只是障眼法，主角是谁，已经显然易见了。

    结束后，祝情回到宴会厅，瞥了眼江成和他身边的怯懦的许然，似笑非笑。

    乔夕和祝情合作的时间不算短，自认还算了解，知道她大约也被江成蒙在鼓里，但看她现在的反应，多半已经看出了端倪。

    江成让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想要解释，刚叫了声“情姐”，祝情已经拿出手机，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

    接完电话，祝情再次看向二人：“明天带她来公司。”

    江成一愣：“情姐……”

    祝情没理会江成，从上到下将许然扫视个遍，问：“大几了？”

    “大二。”许然小声道。

    “这行赶早不赶晚。”祝情道：“我没想到你和乔夕竟然这么像。我给你两个选择，明天来公司，我亲自带你，或者……”她睨了眼江成，眼里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按他说的，你还是以学业为主，毕业后签约明泰，但那时候，乔夕的热度大概已经降下去了，娱乐圈新人层出不穷，红不红的，得看命。”

    “你自己选，决定了联系我。”

    不知道许然会怎么选，乔夕不关心，也不意外祝情会说出这样的话。

    宴会厅的灯熄了，乔夕从巨大的落地窗内俯瞰城市，忽然感到无比茫然。

    乔夕是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选择祝情，她们本质上其实是一类人。活着的时候为了资源争得头破血流，每天像个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别说交朋友，就连养母，她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她被收养的时候已经懂事了，母女亲情非常淡薄，老人家死了孩子，想找一个慰籍，没想到乔夕这么不体贴，但领回来的孩子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就这么养到成年，乔夕每个月会按时打钱，这行没有节假日，一年半载都回不去一次。

    乔夕都快记不清养母的样子了。

    乔夕没地方可去，不想回别墅看见江成那副恶心的面孔，也不想就在这里。这里也太大太黑了。

    电梯停了，她只能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飘，一边飘一边嘀咕。

    都已经是鬼了，为什么不能直接闪现一下，哪个好鬼还得自己下楼梯的。

    乔夕漫无目的地在城市游荡，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她不明白，人死后都是这样吗，可路边也没见着其他鬼。

    午夜，路上行人不多，乔夕孤零零飘在人行道上。没人看得见她，再过不久，或许连记得她的人都没有了。

    她没朋友，没牵绊。在更迭换代这样频繁的娱乐圈，那些说爱她，每天喊着姐姐杀我的粉丝，墙头却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粉丝，又能记得她多久。

    她本来就没多少死忠粉。

    真遗憾。

    如果连粉丝都不记得她，这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乔夕这个人了。

    刷——

    轮胎在地面滑出一道粗长的痕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打扮得好像再拍黑客帝国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一脚跨过绿化带，停在乔夕面前。

    仰头，的目瞪口呆的乔夕对视片刻，喃喃道：“有个女人在天上飞……”摇摇头：“医生说的没错，我果然病得不轻。”

    男人转身回到车上，乔夕方才如梦初醒，满脑子都是“他看得见看得见我”。

    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连忙跟着飘过去。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香，乔夕一靠近就觉得头晕眼花，连自己是怎么钻进了副驾都没发觉。

    “安全带。”男人忽然开口。

    乔夕没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啊了一声。

    男人转头，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笑：“死人也得遵守交通规则。”说罢，一探身，把安全带把乔夕绑了个结结实实。

    乔夕眨眨眼，什，什么？

    她都是鬼了还能被安全带束缚住？

    男人歪头，打量她一会儿，平静道：“大明星啊。”

    乔夕脑子晕晕的，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说：“你真好看。”

    比男明星还好看。

    男人笑笑：“谢谢。”

    乔夕点头，意识越来越模糊：“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