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淅淅沥沥,不一会儿,天空笼罩了一层淡色的云雾,由近及远,仿若一簇一簇的积云,久酿成大雨,模糊了夜晚疏落的灯火。
冲出来的那一刻,宋拾景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双黑色的眼。
第一次遇见时,那双眼睛即便在阳光下也毫无暖色,仿佛一朵冰封的蔷薇藏于千仞之下,可是现在,宋拾景不由露出笑意,他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冰痕破碎,白芒尽头,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他早知道叶赞不会放过谢砚,可是为了一己私心,他还是没有说。
谢砚离开的那一刻,他知道沈凉衣会来找他,如果谢砚不知道沈凉衣是个卑劣自私的人,他并不介意和他当面对峙。可是让宋拾景难过的是,谢砚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才输得那么彻底。
警笛声与救护声不绝于耳,叶赞在追捕的过程逃了过来,车子启动的那刻,宋拾景急匆匆地拦了下来,谢砚震惊地看着那个冲挡在车前的男子,刚一开车门,一阵尖厉的毫无预兆的子弹声倏地响起——
谢砚的神经开始突突地疼起来,随后是人群混乱恐慌的声音,救护人员来到现场时,他们看到谢砚跪倒在车前,怀里是一个中枪的男子,两人的上身都是鲜血,粗粝的地面上血液正在不断地蔓延。
远处是深远的河水,天空幽静,雨绵绵地下着。
“不用对不起……”谢砚捂住男子还在出血的伤口,她那只手上缠着的绷带湿答答地滴着水,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宋拾景的血,“不会有事的,”她低声安慰着,“不会有事的……”
“谢砚,”宋拾景感觉脸上冰凉冰凉的,身上也是,可是他的心里却觉得很温暖,他埋进谢砚怀里,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那个东西……”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想用的……对不起……我不想的……”
“我知道。”她在船上时就知道,宋拾景没有用叶赞给他的东西,虽然她无法回应这人的喜欢,但她也相信宋拾景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这样啊……”宋拾景惨淡地笑了笑,整个人安静了,救护人员连忙帮忙把他带上救护车里,他在松开谢砚怀抱的最后一刻对上了那双心心恋恋的双眼,语气带着恳求,小声道,“谢砚,我知道……是我违背了誓言,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但你能不能……能不能……来看看我……”只是看看我就行。
求你了,不要只看着沈凉衣好不好?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不能的我也可以,此时此刻,宋拾景还能难过地想,他只是比我早遇见你而已,凭什么他就能霸占你的全部视线呢?
谢砚……我不贪心的,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就一点点。
“好。”谢砚握了握他冰冷的指尖,男子胸口的血迹还是刺痛了她,无论如何,都是她对不起他,宋拾景从来不亏欠她什么。
把人送去医院以后,她亲自看着男子进了手术室里,随后谢砚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去了沈凉衣那里。
“一一,”谢砚看了看昏暗的天空,雨还在绵绵下着,似乎有逐渐下大的趋势,远处的街景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雨雾,“等我……”
……
“阿砚……”沈凉衣痛苦地调整着呼吸,医生们要推他进手术室里,可是沈凉衣坚持不肯。
他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些,上次一个人时,是他离开了谢砚,所以他可以骗自己坚强起来,可是他已经回来了,谢砚也回来了,为什么还是要独自一个人面对那间冰冷的手术室?
阿砚,你为什么不过来?沈凉衣微微侧头,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不由地想到,难道谢砚真的带着那个男人走了?
到头来,他还是被谢砚抛弃了?他做了这么多,要是谢砚看不上了,那他该怎么办?
沈凉衣感觉有些眩晕,周围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左喻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招呼其他护士把人送进了手术室里,孕夫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生产是很危险的,但沈凉衣只认死理,除了那个人,他根本听不进什么。
那张美艳的脸此刻像张揉乱的纸,薄汗交织着泪水隐进颊边的发丝里,沈凉衣在疼痛中清醒过来,他有些漠然地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一如当年失去那个孩子的匆匆一眼。
“一一,你总是这样不安,”他仿佛听到谢砚在说,“我说过,只有你不要我,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凉衣张了张口,想去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在哪儿。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那个声音继续说。
“你什么都不用怕,到我这里就好,”魂牵梦绕的声线不断说着,“你的好我要,不好我也要。”
“你是我的。”
……
“你是我的……”
压抑的哭声终于放了出来,疼痛在时间里模糊了边界,周围如潮水般退去,窗外的雨声小了,有风吹过枝桠的声响传来,沈凉衣在一簇一簇泪湿的朦胧里看到了月亮,明净如霜,清亮姣姣。
“阿砚……”他感到那只手落到了自己的眼角,谢砚细致地帮他擦拭着泪水,随后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轻哄道,“辛苦了,睡吧。”
夏末最后的栀子花落尽,沈凉衣却分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结束完叶赞的事情,谢砚录完最后的笔录后打车回了医院里,彼时沈凉衣正抱着谢时安午睡,听到脚步声后,他倏地睁开眼来。
“吵到你了?”谢砚来到男人床边坐下,沈凉衣摇了摇头,随后拉过谢砚的右手慢慢抚摸着。
虽然谢砚的手勉强抢救了回来,但医生说她已经不能作画了,那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天之骄子再也拿不起那只画笔了。
“别多想,”谢砚的拇指勾了勾男人的指尖,“都过去了,嗯?”
“都是我不好,”沈凉衣闷闷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要不是他,叶赞也不会这么对付她,都是他……
“一一,”谢砚打断他,“你没必要把不是自己的过错放在自己身上,画画而已,我本身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你要知道,比起不能画画,我更怕失去你。”
“你……”
“你听到了是不是?”谢砚继续说,她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时,左喻告诉她沈凉衣的情况很不好,那一瞬间,谢砚的脑海里已经过了千万种可能,可是她最怕的,还是失去沈凉衣的可能。
那是她年少就喜欢的人,恨是他,爱也是他,谢砚那本就不丰富的情感里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而波涛汹涌,她给不出旁人真心了,就算被搅碎了,这颗心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一一,”谢砚认真地说,“我爱你。”
沈凉衣颤抖地抓上谢砚的衣角,心中百感交集,还是最后都化成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砚,从来都是最好的谢砚。
以前是,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