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六氏中属离戎氏最能活，历届族长几乎能与妖神同寿。

    离戎氏的这位小姐最喜族人叫她女公子，全中原氏族都知道她对家业的那份心思。

    这位大荒唯一的女公子名唤天水，在家中排行二十四。

    她喜美酒、好精舍、养面首、经营着斗兽场，为人心狠手辣行事阴晴不定，是中原赫赫有名的疯批美人，加上她个人武力值曾在中原排行第一又和大荒首富涂山家交往密切，极得离戎氏族人的拥戴。

    全中原人都说离戎氏下一届族长非这位女公子莫属。

    俩百多年前她做了一件惊天的疯事，离戎氏为护家族名声对外称这位女公子突遇仙缘永世不回中原了。

    离戎氏现在由一个叫离戎昶的逗逼小子掌权。

    我告诉阿水相柳战死的消息时，她正停靠在一根枝干上小憩，像过去俩百多年里等待猎物时的姿势一样，一只爪子在地面上不耐烦的敲打。

    待猎物走近，她小小的身躯顷刻间化成一只巨大的白羽金冠雕瞬间将对方扑碎，丛林中响起阵阵骨头被撕碎的声音。

    许久，我听见她问我：“死前……他可有说什么？”

    我向来最烦他们这种傻子，明知死路一条却坚持做那死路一条的事做了几百年，说起相柳死状时我自然要好好嘲讽一番。

    我说他为了帮助洪江逃脱幻化成洪江的模样，率领着一千义军将敌军引到了一个小岛上，最后被对方数万精兵围包，数千人被万箭穿身而死，无一生还，其中死的人里包括相柳。

    我说，相柳那条九头蛇真身显露出来后，对方数万人有多震惊有多气愤，恨他们是个傻子又被相柳摆了一道。

    我说，没想到九头怪的真身还挺霸气。

    我说，对方很想鞭九头怪的尸，不过那个叫什么收的将领人还不错，不让手下人侵犯九头怪的尸体。

    不过…我想九头怪应该在埋怨他，九头怪把自己化做一摊毒水，毒得整个岛寸草不生，不就是为了把那些士兵一波带走。

    那好心的将领不让士兵们接近他的尸身，导致相柳一个敌军也没带走，白白把自己搞得尸骨无存，他若是看得见，此刻应该无语死了吧………

    我说得神采飞扬，阿水没什么表情，她埋着头细细撕咬着身下的猎物，她吃完了就倒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夜越来越深，林间的雾气特别重，以往这个时候她都睡在相柳的营帐里，有时被相柳用一团毛绒绒的被子包裹着抱到一旁，有时相柳也让她睡在自己身侧，他的手掌会轻轻得揉着她绒绒的小脑袋。

    不知为何，如今看着她露宿林间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心里闷闷的………

    不对……我没有心，我才不会感觉到闷！！！

    夜深了，林间渐渐下起了小雨，我被悉悉索索的打叶声吵得无法入睡，雨水从丛林的间隙中低落，像是水晶帘子一般滴落在阿水的身上。

    平日里她最喜干净，我看她睡得深沉，伸出手想要为她遮挡住倾泄而下的雨水，却无力的意识到我没有心，也没有实体，这世间上无一生物可以触碰到我，我也无法庇护任何人。

    我无力的坐下来，眼睁睁看着雨越下越大，眼睁睁看着她浓密的毛发被侵染紧紧贴在身上。

    以前我觉得她雕身挺胖的，如今才知道原来全是毛发，原来她真的是一只“炸毛”的大鸟，落了水之后的阿水瘦得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我想起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时她还是离戎氏的小小姐，不是妖怪。

    那年她七八岁的身形，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跟在族长和一众长老身后欢快得踏进屋内，门嘎吱打开，她的身影没了进来，阳光背着她，一缕飞扬的头发在风中甩动，她衣裳上的链子撞得叮叮当当的响，像之前那位被吃掉的公子弹奏的乐曲。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孩子，他们无一不穿着华丽的衣服，一看就是离戎氏最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

    “给我们的？”

    屋内有怪物兴奋得叫着。

    族长黑发黑眉立在一旁。

    有人猜他一千多岁了，也有人猜他远远不止一千岁，毕竟他前面献祭了至少二十三个孩子。

    他到底活了多少年，我们这些被关在这间屋子几百年的怪物们至今没有讨论出结果来。

    这时堂下的公子小姐们正一个个敬畏的看着神堂内的画像。

    这里对他们来说是无比神圣的地方，他们的长辈们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这里供奉的是离戎氏的保护神，因为保护神的存在，离戎氏才能世代兴荣。

    对此他们深信不疑，哪怕这间屋子阴森诡异，哪怕画像里的神明青面獠牙。

    他们依旧敬畏的望向我们，低下头，无比虔诚的跪拜。

    这些天真的小萝卜头们居然叫我们神明，真是可笑！！！

    我们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一群不进食就会灵体消亡的囚徒。

    每一百年离戎氏就会献祭一名亲人，逼迫饥饿了上百年的我们将他们亲人的寿命移嫁到他们自己身上，从而获得长寿。

    我们因拥有这样的能力，被离戎氏囚禁于神堂之上，他们对外粉饰我们为神明。

    神堂下的长老们听见怪物渴求食物的声音后，兴致高昂：“你看上了哪个孩子，尽管挑去。”

    画像是青面獠牙的那位怪物指了指年纪最小的娃娃，发出渍渍渍的口水声，兴奋大喊：“就他了就他了！！！！”

    那娃娃摇着波浪鼓，一脸疑惑得看着发出声音的画像，他被恐怖阴森的气氛吓得扑到身旁一位长老身上：“阿爹，怕怕！”

    “孩子，别怕，神明那是看上了你，他会庇护阿爹万寿无疆。”

    阿水是娃娃的堂姐，她上前一把抱住正抱着父亲大腿的小娃娃，扭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方才说，被神明选上就要终生侍奉神明是么？请问如何侍奉？我们多久能见小弟一次？小弟年纪尚幼，是不是不太适合离开叔叔婶婶？”

    “是啊是啊！”

    堂内另外几个孩子附和道。

    娃娃听懂了爹爹的话，鼓起勇气踉踉跄跄的朝画像走去，学着阿爹阿娘拜祭祖先一样朝那青面獠牙的画像拜了拜。

    糯糯的说：“阿爹跟我说，如果我被神明选中，他就会长寿，我…我不要阿爹老去，我…我愿意去侍奉…神…神明，只要神明保佑我阿爹。”

    娃娃这么想再看青面獠牙的恐怖画像就不怕了，他摇着拨浪鼓发出扭头朝自己阿爹咯咯咯的笑着：“阿爹阿爹。”

    “好儿子！”长老夸奖道。

    我来这儿的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也才200余年，上一次献祭时我出来捣乱了，这次他们吸取教训给我设置了禁制，加上我已经饿了200年，再不吃东西就要消亡了，我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阿水舍不得弟弟红了眼睛，她摇着老族长的胳膊撒娇道：“父亲，别让小弟去好吗？”

    族长威严的脸上未有半分动容。

    阿水见父亲不语，索性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青面獠牙的怪物面前：“求您…让我去侍奉您！我家小弟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

    小娃娃看到堂姐哭了，摇着拨浪鼓转身朝阿水扑去：“阿姐，不哭。”

    娃娃在阿水的脸上一顿擦拭：“阿姐，亲亲。”

    小孩在阿水的脸上啄来啄去，逗得阿水又笑又哭。

    这时堂内的那几个孩子谁也没注意到画中溢出的黑气。

    俩姐弟还在互相安慰，突然阿水痛苦的嚎叫起来，他的脸快速干枯。

    “阿姐，疼！”

    “疼！！！！！！”

    屋子内是孩童凄厉的惨叫声。

    几乎瞬间的功夫，怀里肉嘟嘟的粉娃娃便化作了一副枯骨。

    阿水顿时呆傻在地，其他几个孩子也傻眼了。

    她从上而下摸着那副枯骨慌乱中试图验证着什么。

    腕上的银手镯，脖子上的项圈，和手上的拨浪鼓都足以证明眼前的这副枯骨就是她的小堂弟。

    她垂下手臂咬唇痛叫：“小弟！”

    阿水眼睛红得能溢出血，她紧紧抱着小弟的枯骨生怕连这副骨架子也保不住，她朝父亲求助道：“妖孽！父亲，这屋子里有妖孽！！！”

    然而下一秒，当她看见父亲和众叔伯一脸淡定的表情时，她的心一下就坠了下去。

    “你们知道？？？？”

    说完她扭头向神堂上的画像投去，这一个个的面相狰狞，哪像是什么神明。

    “疯了吗，四叔？？？他是你亲儿子啊！！！亲儿子！！！！！”

    阿水不可置信得瞪大着眼睛望着平日里慈祥有爱的长辈们。

    穿着灰色袍子的人此刻面色红润，鬓角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回去，他咧嘴大笑：“我就是没疯所以才把儿子带过来啊，因为只有亲儿子的献祭才能让我年华永驻。哈哈哈哈！”

    “这副骨头已经没用了，小阿水，你还抱着他干什么？扔掉他，乖乖来献祭吧。”

    四长老此刻神清气爽的扭了扭脖子。

    下一秒，阿水抱起小弟的尸骨快速往门口奔去：“跑！！！”

    “都快跑阿！！！！！”

    另外几个孩子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亲爹要拿他们献祭！！！！

    这就是离戎氏掌权者们长寿的秘密，也是离戎氏每百年就有大批孩子或死亡或失踪的原因。

    那一日，神堂下哀嚎一片！！！！！

    想到这我实在于心不忍，这么多年她也怪可怜的。

    我试图将她唤醒，叫她飞去不远处的营帐里休息。

    “阿水！”

    “阿水！”

    黑暗中，我轻轻低唤着她的名字。

    睡梦中的他紧紧闭着眼睛，就像那日她紧紧抱着弟弟的尸骨时一般倔。

    “毛球～”

    我学着相柳唤她，顷刻间她就从树干上跳了下来，环顾四周，叫道：“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