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睛亮了又暗了下去,她像是被泄去了一身力气,顺着树干扑腾扑腾滚落到地面上。
“毛球!”我惊叫!!
我想要抱起她,可是我没有手!!!我没有手!!!!!!!
我靠着她身边坐下。
“求你~别叫我…毛球。”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躺在被雨水浇灌的泥泞中缩作一团,全身僵直得像只死鸟。
雨水沾湿了她整张脸,我分不清其中有没有夹杂着眼泪。
第二日她又回到了平日里那只傲娇的白羽金冠雕。
她向来会伪装,就像600多年前神堂下的那一日过后,她伪装自己阴狠毒辣。
她伪装到那个会在生死攸关之时抱着弟弟尸骨不放的小女孩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神堂下的那一日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又是怎么从神族堕妖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下我和她知道了,知情的人全都死了。
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我学会了装作失忆。
假装不记得她曾经是位神族女子,而非妖怪。
假装没看见她昨晚的失态。
毛球这个名字,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叫了。
她听到后会伤心的。
老实说,我一开始很不喜欢相柳这个妖怪,他仗着自己救过阿水常驱使阿水为他办事,还整日坐在她背上溜达来溜达去,他一男的好意思天天qi一姑娘身上。
我都替他害臊。
他跟别人介绍毛球是只公雕的时候,我整个无语住。
不怕恶人坏,就怕恶人长得帅还有点温柔,相柳经常一个巴掌一颗糖哄得阿水屁颠屁颠为他办事。
她可是离戎天水,让中原男人各个心生畏惧的疯批女魔头,如今给人做坐骑,叫那清水镇的石头精知道了,能在茶馆里说上个三天三夜。
阿水说她对相柳没有感情,只有报恩,等相柳一死她就自由了。
她又对我说,等她快要死的时候,她就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献祭给我,这样我就能塑造自己的身躯。
在此之前我只需要耐心陪着她就够了。
之前神堂下的那些神族都是被迫献祭的,对我们妖族来说并不能增长多少法力,主动献祭就不一样了。
比如相柳,当年在极北之地遇见了防风邶,被防风邶献祭后功力大涨。
妖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心甘情愿献祭的神族不容易,错过了这个可能终生都遇不到下一个了。
但是她已经是妖身了,她的献祭对我还说还有用吗?
算了算了,不想了。
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也挺好的。
就这样,我一直跟着阿水,等待着她献祭我的那一天。
有一次阿水卖力的唱歌试图引出猎物朏朏,不想那只朏朏却被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给吸引去了。
堂堂白羽金冠雕,鸟族生得最好看的妖怪,居然还被那该死的男人给毒倒了。
当时她觉得颜面扫地,委屈得晕倒在地。
相柳坐在横探出的枝干上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
阿水不满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叫毛球。”
“你不叫毛球叫什么?”相柳拍了拍她的脑袋,他连阿水是公雕还是母雕都分不清楚,她还指望相柳能给她取个威武霸气点的名字?
痴人说梦!
相柳说:“你跟在我身边俩百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你不说我还叫你毛球。”
“我……”阿水扑腾了一下翅膀,最后选择装死,最后随便他怎么样了。
她跟我说她无法告诉相柳她真正的名字!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她的。
阿水说相柳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她了。
我每回问她为什么,她都不说话。
大荒传说相柳有9张面孔81个化身,那男子认出相柳后,又是下跪又求饶的,一点节操都没有,像面对这种求饶场面我和阿水早就习惯了。
阿水等解药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相柳看穿她表情后后从树梢上飘落下来,摸着她的头轻轻安抚,朝那人索要解药。
那中年男人面容粗糙,穿得破破烂烂的,他朝我们跪着爬过来,态度极度卑微双手奉上解药。
我闻了闻,这药也………太太太苦了。
我跟阿水说:“乖乖,你别吃了。”
相柳哄道:“吃完头就不晕了。”
他一喂,阿水就吃了。
“我不吃这药,你能给我弄到甜甜的解药阿?”阿水反驳我。
“我没叫你不吃药啊。”相柳疑惑。
“没和你说话。”她别过脸。
“没跟我说话那是和谁说?”相柳宠溺得拍了拍她肚子。
“自言自语不行?”
相柳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从不知道过去俩百多年里还有我这样的妖怪在他的身边。
从本质上来说,这俩百多年里只有阿水陪着我。
说完阿水扭头就朝旁边瑟瑟发抖的朏朏奔去,相柳由着她撒欢。
我的注意力都在阿水身上,那中年男子说了什么我没仔细听,只听见一大串唠里唠叨的话后面跟着一句“小的玟小六,清水镇的医师,专治不孕不育,大人可有妻妾不孕不育?”
阿水笑得当场哐当一声瘫倒在地,
在相柳身边她很容易笑。
相柳扭头问:“解药可有问题?”
“没…没有,就是脚滑了一下。”
我看见阿水背对着他憋笑,脸都憋疼了。
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相柳表情裂开了。
而后来那个叫玟小六的总能做到!
玟小六不仅能叫相柳怒,还能叫他笑,叫他碾转反侧,叫他寤寐思服,叫他一汪死水在暗涌里波澜壮阔。
我替阿水难过。
如果阿水不喜欢相柳为什么从离戎氏离开后就一直跟着相柳?
报恩?
多么俗套的理由,不过也的确是一个女子赖上一个男子的上上理由。
这个相柳除了长得好看点,又穷又没正经工作,除了打架就是打架。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老小子是战死沙场的命。
他还有一个还算得上体面的身份,中原四大家族防风氏家的二公子防风邶。
当初那个叫防风邶的高等神族,自愿献祭相柳的条件就是希望相柳能代替他回到家中侍奉母亲终老。
相柳拿了人家的灵力,遵守承诺为人家办了这件事。
从此他就成了防风邶。
我来捋捋人物关系啊,中原是轩辕氏的管辖之地,防风邶是中原6氏族之一的二公子,相柳是一只试图掀翻轩辕统氏统治的义军将领。
他一面做着轩辕叛军,一面做着轩辕世家公子领着氏族公子的俸禄花天酒地。
一面是孤傲绝尘的龙傲天,一面是游戏人间的公子哥,
一面禁Yu,一面风流放荡。
玩还是他相柳会玩。
我常和阿水说,你有没有觉得相柳这老小子有点精分?
阿水总是抖着腿一脸唾弃我大惊小怪:“他有9个头,9条命,9个魂魄。”
言外之意相柳精分那是应该的。
“你一个姑娘别抖腿了行吗?”我说。
我记得我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她长成了人族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依旧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身上挂着叮叮当当响的首饰,甩着飞扬的头发,只是腰间多了一条淬满了剧毒的鞭子。
那些年我在神堂里偶尔会听见打扫的小厮们说现在离戎氏最得势的年轻一辈就是女公子离戎天水,她建立了一家斗兽场,专抓妖怪取乐,如今中原一代鲜少再看妖怪的身影了,妖族们在她的打压下在中原一代卑微如泥。
门开了,光线如初见时那般明亮,她抱着手臂 ,右脚在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踱着,鄙夷得打量着神堂内的一切,狂得不可一世。
~
经过一夜的雨,林中的空气透着一股的冷意,阿水说她要去找食物,叫我别跟着,我等了许久不见她来,便想起不远处的那个荒岛,相柳的葬身之所,昨日离开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焦土。
也不知经过这一夜,相柳的尸血还留下多少。
我决定趁阿水觅食期间过去看看,好歹我和相柳相识了俩百余年。
我刚踏上那片荒岛便看见阿水衔着花种子忙来忙去,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原本的焦土又变成了健康的土地,岛上甚至还有了一些生机。
我偷偷往相柳葬身的地方奔去,远远的我被吓了一跳,一株参天般高的扶桑树立在一个矮墓旁,从墓的泥土来看,这应该是昨夜之前就立起来的。
经过一夜的雨水,坟墓上的土格外的紧实。
我扭头望向往处那个飞来飞去的身影,一时百感交集。
相柳喜欢那个叫玟小六的医师,防风邶是一个风流浪荡子,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泡妞。
纵然如此,阿水依旧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堂堂离戎氏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公子给他做跑腿的坐骑。
能让一个女人这么不理智,那大概率只有爱情了吧。
我还没等待阿水重新修成人形,就得到了阿水带来的惊天大八卦。
一日,阿水呼叫着我的灵识,我从她身体里醒过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相柳喜欢男人。”阿水停在半空中。
“啥?”
我一下就清醒了。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为我讨厌的这个男人说话,虽然说他长得风华绝代,男生女相,眼睛漂亮的不像话,我还是打死都无法把他跟断袖联系在一起。
阿水双翅交叉,努努嘴朝海中心的方向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蔚蓝的大海上,相柳牵着一个男人的手立在黑色的浪潮上赏月。
阿水掏出瓜子在空中磕了起来,我担忧的看着她:“你就不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她小脚在空中抖了抖,一脸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爱的姿态。
“相柳阿,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打量着她的神色。
“好事阿,有喜欢的人以后,或许他就不想死了呢。”
夜很深,海面波澜不惊,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阿水庞大的身躯倒映在海面上。
相柳一个召唤,她就扔下瓜子壳化身巨型白羽金冠雕,嗖得一声将相柳和那个男人背在背上,带着他们共享海天一色。
它带着他们看过大海,傲游过天际,欣赏了美景,帮他送礼物传书信,忙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我也迷惑,难道阿水真的不爱慕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