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芳姨已经铺好了床。
她准备了两杯凉白开,周峋回来时正好身上有汗,接过水便一饮而尽了。
之后,芳姨又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指指浴室,对赵依婧说:“地方小,简单冲一下吧,今晚委屈你了。”
赵依婧笑笑说:“哪里,我才是麻烦你们了。”
芳姨问:“今晚的表演好看么?”
赵依婧点头,说:“好看极了。”
她拿了东西进浴室前,周峋忽然问她:“能洗么?”
赵依婧看看他,说:“能洗的。”
进了浴室,赵依婧环顾了一圈。
浴室大小适中,十分干净,充斥着一股清新的柠檬味。赵依婧看向洗手台,果然,那里放着一瓶柠檬沐浴液,是她常常在周峋身上闻到的味道。
镜子前的洗漱用品都是双份的,贴着标签,便于区分。香皂肥皂和各类清洁用品规整地排列,一切井然有序。赵依婧望着镜中的自己,想到回家时的情形,不知怎么,脸红得有些不像样。
她打开了窗户,让风吹进来。
深吸一口气。
窗外树叶影影绰绰,从这里能看到对面的山坡,全是星星点点的光。
赵依婧打开热水,速战速决。
水流冲掉了汗液与污渍,这使她感到爽快。
因为是临时决定过来,赵依婧没有准备太多东西。她穿上了周峋给她买的连衣裙,那尺寸竟然真的刚刚好。
出来后,赵依婧又与芳姨寒暄了几句,便上了二楼,进了客房。
累了一天,赵依婧整个人倒在床上。可她睡不着,她一遍遍回忆着晚上的事。在这里,她有了许多从前没有过的体验。
一会儿,有人敲门。
赵依婧翻身下床,很快把门打开。
周峋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红糖水和一张面膜。
他也才洗过澡,发梢还是湿的。
他们身上都有同一种沐浴液的味道。
周峋把东西给她,说:“把红糖喝了,可以缓解你的腹痛。妈还帮你热了一盒牛奶,我估计今晚你是喝不下了。”
赵依婧接过红糖水放到床头,说:“牛奶你帮我喝了吧,我不想浪费芳姨的一番心意。”
周峋说:“嗯。”
赵依婧拿着面膜,问:“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周峋说:“是我妈的,她让我拿上来给你。”
赵依婧心头一热,说:“今晚谢谢你,我很开心。”
周峋说:“早点休息,你今天也累了。”
赵依婧朝他招手,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峋问:“什么话?”
赵依婧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周峋朝她走过去。
“头低一点。”
周峋照做。
赵依婧踮起脚,将嘴唇贴上了他的侧脸。
没等周峋反应过来,她立刻退后了一步。
她的眼里带着羞涩的笑意。
周峋看着她。
这一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各种小动作,所以他并不讶异,只是低声问她:“你从哪学来的这些?”
赵依婧说:“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女生亲了男生以后,如果男生也喜欢这个女生,一般都会脸红。我看看,你脸红了没有?”
周峋勾唇,说:“那电视里的男生后面会怎么做?”
赵依婧说:“男生会……”
周峋搂过她的腰,把人轻轻往前一带。
他低下头,顺势含住了她的嘴唇。
赵依婧猝不及防,唇上忽然传来了奇异的触感。
本来只想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在轻柔辗转间,久久没有分离。
一秒。
两秒。
三秒。
赵依婧直到被放开也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鼻间是浓郁的柠檬香味,唇畔还沾染着一点湿意。
时间和心跳一起停止了。
周峋望着失神的她,用手指在她的耳垂上充满意味地捏了捏。
赵依婧被一股电流唤醒,她蓦然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随后,脸涨得通红。
周峋轻声笑,说:“现在是谁脸红?”
赵依婧:“你……”
周峋低声说:“还敢不敢闹了?”
磁性的嗓音似乎带着诱惑,沉沉的,让赵依婧更加害羞。
“……晚安。”
赵依婧慌乱地关上了门。
她快速上床,可过了很久,她的心依旧狂跳不止。
这一次,就算拼命呼吸也没有用。
门外,周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下楼。
那串手链还在他的身上,没有被拿出。
进了房间,还没睡下,吴芳便端着宵夜走了进来。
周峋说:“妈,我今晚不饿。”
吴芳小声说:“我知道。”
周峋听她声音不对,转过了身,说:“你有事和我谈?”
吴芳点头,眉头紧锁,说:“只是一些小事。”
周峋关上了门,和吴芳坐在床边。
周峋是个聪明人,从吴芳脸上的表情他很快就明白了,轻声问:“是关于她的事?”
吴芳欲言又止。
周峋又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吴芳终于直视他的眼,说:“我都看到了。她喜欢你,对不对?”
周峋不置可否。
吴芳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喜欢她。”
周峋回望她,说:“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孩子。”吴芳语重心长,“妈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责怪你,或是想阻止你。你已经成年了,你有谈恋爱的权利。你是我生的,我太了解你,你从小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阿婧,她是我见过的,最体贴懂事的女孩。从你们的眼神,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的。”
周峋说:“可是,我和她身份悬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芳惭愧地说:“这一点是妈不好,妈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屋内灯光昏黄,映出了吴芳脸上的一些细纹。
最近,她看上去沧桑不少。
周峋低低地说:“怎么会是你的错。”
吴芳声音轻颤,说:“阿峋,妈虽然不忍心,但有些事情,你们一定要经历过才会明白。你们还年轻,还有试错的机会,等到你们成熟了,很多东西也就失去了。但作为母亲,我不想我的孩子受到伤害,我也不愿看你有一天怨恨阿婧,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你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周峋说:“我知道。”
吴芳心疼极了,眼底有了泪光,“你们都是优秀的人,也都考上了名校,可这改变不了什么。有时候想想,我很后悔在你小时候没有多关心你一点,总是拿你攀比,逼你学习。如果少了解些外面的世界或许还好,可人一旦有了知识,又摆脱不掉困境,就会变得消沉绝望。所以孩子,我只能把最残酷的真相告诉你,阿婧跟我们不是一个阶级,她现在或许喜欢你,可以后呢,等她有了见识,站上了更大的舞台,她还会为你停留么?她那么美好,到时候,那么多的竞争对手,你又有多少把握?”
周峋片刻无言。
他把手伸进裤兜,握紧了那条手链。
半晌,他仿佛做了决定,唇边扬起浅笑,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自愿放手。”
吴芳深深看他。
周峋说:“妈,你的来意我明白了。阿婧的出身不是她的错,她本来就应该站上更大的舞台。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怪她,更谈不上怨恨。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是她的自由,我只会为她祝福。这是我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自己承担。”
吴芳沉声问:“你真的那么喜欢她?”
周峋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她难过。”
“你们都是好孩子。”吴芳低声说,“既然如此,那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妈相信,这份经历会让你成长的。”
“嗯。”
“来,把宵夜吃了吧。”
“妈,我真的吃不下。”
吴芳笑着说:“要是阿婧来了,你是不是就能吃下了?你呀,今天一见到她,我就什么都看出来了。”
周峋笑而不语,端起了桌上的水杯。
夜已深。
这一晚,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在迷迷糊糊中迎来了清晨。
赵依婧起得很早,跟着芳姨在院子里打转。一会儿帮忙浇水,一会儿帮忙喂鸡,又和芳姨上了趟街,买了些卤牛肉和糯米酒之类的回来。
那酒是用几个小坛子封好的。赵依婧打算带一坛回去,剩下的就留在这里。
她自己花钱买了许多水果和肉类,芳姨与她抢单,可赵依婧态度强硬。最终拗不过她,芳姨只能放弃。
中午,她跟着芳姨忙里忙外,一会儿就做出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有青椒肉丝,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和一条蒸鲈鱼。
周峋望着一桌子的菜,对赵依婧说:“真是让你破费了。”
赵依婧说:“不是昨晚说好的么,今天我请大家吃吃喝喝。”
她拿出几个酒杯,想倒些糯米酒。
周峋把酒杯拿了过来,说:“你不能喝。”
赵依婧说:“我就尝一点。”
“那也不行。”周峋说,“这酒后劲很大,你的身体也不允许,别折腾了,好好吃饭吧。”
芳姨笑着说:“阿婧,你就听他的。”
赵依婧放下了酒杯。
她看向周峋,却在周峋同样看她的时候,飞快地把脸转了过去。
两人心照不宣,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但赵依婧的心里却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吃过了饭,一个女生走进了院子,芳姨招呼她,她却连连摆手,只把一口袋的红薯和南瓜留了下来。
走的时候,女生偷偷瞄了一眼赵依婧,迅速离开了。
赵依婧问周峋:“她是谁?”
周峋说:“邻居,就住在前面,听说我妈这两天在家,特意过来看看她。”
赵依婧说:“青梅竹马么?”
周峋说:“青梅竹马那就多了。我们这孩子多,都是吵吵闹闹着一起长大的。”
赵依婧说:“我有点羡慕你们这的小孩。”
周峋注视她,问:“羡慕小孩,还是羡慕她?”
赵依婧脸红红地瞪着他。
周峋笑了笑,说:“我要准备上课了,你怎么安排?”
赵依婧说:“我陪芳姨。明天早上,我就回去。”
周峋说:“好。我的课只有两个小时,等我回来。”
赵依婧说:“嗯。”
周峋走后,赵依婧陪芳姨去了趟医院复诊。医生开了些神经类的药物和止疼药,叮嘱她回去后好好休息,饮食清淡,还要保持心情舒畅。
到了家,芳姨吃了药,有些犯困。赵依婧看着她睡下,一个人来到了门口。
外面空气灼热,到底比不得空调屋内。
赵依婧望着烈日下的果蔬,它们如此顽强地生长。
天极蓝,白云点缀。赵依婧忽然想到了白玫。
这时,赵崇发来了一条信息。
是他写的论文草稿。
赵依婧仔细地看完,嘴角泛起微笑,给他回了一个满意的表情。
时间悄悄地走。
周峋这堂课上得有些久,直到傍晚才回来。
他说他的学生舍不得他走,非要他留下下几局象棋才行。
院子里,赵依婧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你还会下象棋?”
周峋也看着她,说:“你会拉二胡,我怎么不能下象棋?”
赵依婧笑着垂眸,风将她的长发吹了起来。
她不敢看他太久。
微风中,周峋的眼很黑,很亮,像夜里的星星。
他的嘴唇很薄,一看就特别柔软。
赵依婧的心脏跳个不停。
经过昨晚,她和周峋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似乎距离近了,又似乎远了。
太多说不清的情愫糅杂在一块。剪不断,理还乱。
吃过晚饭,夕阳将天边染得绯红。周峋看赵依婧似乎有心事,突然说:“阿婧。”
赵依婧心尖微颤,抬起脸。
周峋说:“有个地方,可以和我一起去么?”
赵依婧说:“好。”
她跟在他的身后。
还是那双高跟鞋。
还是那条小路。
白色的小狗一路欢送着他们,扬起了地上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