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可识心尚温

    “有些生命在晦暗角落满含热泪地叹息,我明明没犯滔天罪行,对此也无任何业障需平。千千万万人追寻光明,可那光明也得被应允。”

    荆如岚第一次见到唐雅的时候,她还尚有人的生气。那时教里大半的长老都聚集在法坛之上,为了这个被教主亲自带回来的少女。她如同山间秀美的精灵,误入了这一方污浊血海。暗蓝色的瞳眸好像飘零的寒叶,有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与惊慌无措,抗拒着周遭的一切。

    就好像刚来到这里的她一样。

    荆如岚好像心有所感,堕世莲花在她逐渐走近唐雅时盛放的更加妖冶,好像她们的武魂相当契合。

    唐雅看着眼前向她走近的少女,不禁肩头微颤。尽管这个少女甚至看上去面貌比她还要稚嫩一些,有着乌黑的发,檀紫的眸,瑰丽而冷淡的容颜,与那些阴沉可怖的邪魂师毫无苟同之处。

    灰白的裙袍在她身后勾勒出飘逸的弧度,脸边的发丝逸动间,露出耳下坠着的白莲,邪异地圣洁不可方物。但她却让唐雅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连她的蓝银草都在不住战栗臣服着。无法自拔的,她释放了武魂,暗蓝色的藤蔓平地而生,猖乱的舞动姿态状似颤抖。

    她旁边站着的是钟离乌,圣灵教名义上的现任教主,同时也是叶夕水的儿子。钟离乌掀开斗篷后的真实样貌其实很年轻,他有着一头银色短发,头发十分细密,发丝看上去十分坚硬,犹如钢针一般。星眉朗目,鼻直口方,相貌竟然是相当的英俊。一双眼睛却是深紫色的,隐约透露着深邃的气息。

    “堕世莲花,极致堕落。它身为邪武魂,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堕化他人的武魂。”

    “堕莲,她的洗髓仪式,由你主持。仪式告终后,她就是我教的蓝银圣女。”钟离乌意味深长的说着,眼瞳里潜藏的是深深的恶意。

    荆如岚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她抬眸冷眼直视钟离乌,丝毫不顾什么教内的阶级尊卑。她面上好像覆着暗夜的流霜,有时教钟离乌都难以窥探其中的真实。所以,这个女孩才会独得他的母亲看中,予了她圣灵教下任教主的身份。而他都不过是个挂名,只是叶夕水手中的提线傀儡。

    教内上上下下都不会喊荆如岚什么圣女,而是另一个更加简洁明了,更加尊崇的称谓——少主。

    钟离乌知道的,荆如岚从来都没有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一切。他就是要逼迫她,撕毁她淡然的面貌,看着她亲手沾染污秽,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憎恶的姿态。

    “我知道,就算没有我的堕世莲花。你也有无数办法,把这个女孩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可是,教主大人一定要我来亲自动手。”

    那一刻话毕,荆如岚眼中的万籁天地仿佛都彻底转瞬归为灰寂。那些枉自的冥顽,终于迎来化为乌有的一刻,她终于要向着要将她吞噬的深渊真正一步步迈进。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这话却被她说的平静如斯。

    没错,就算不是她来做,他们也会做的。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既定的命运。既然如此,那荆如岚就不需要什么间接或是直接的形式了。

    不过都是伪善。她不需要。

    只不过,真的要她来动手。钟离乌,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堕世莲花武魂释放,只有一个漆黑如墨的魂环缓缓在荆如岚身后升起。恍然已不是厅堂中的夜色,而是冥河之水在晦暗中荡漾。层层涟漪上,一朵又一朵灰白莲花静静开放,它们皆被墨色的泪滴染就,无声摇曳,为迷茫徘徊的灵魂指引一条黑暗的通途。

    莲花在转瞬间开开谢谢,根根猖舞的花藤,铸就了漫天花雨,荆如岚在其间缓缓抬起了手,放在了唐雅的额头。花藤温柔的缠绕上唐雅的身躯,她没有丝毫抵抗,仿佛被荆如岚眼中那片变幻万千的诡谲凌烟摄住了心魄。

    暗黑蓝银草颤舞着,暗蓝色的花纹异芒纷彩,唐雅皮肤表面上就浮现出了这样蓝黑色的纹路。荆如岚堕世莲花武魂的第一魂环亮起,片片飞花坠落在唐雅身上,而后如星火转瞬即逝。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荆如岚的内心沉静的可怕。她听到那个女孩在一片病态的安详中,仍是隐约感受到了恐惧,小声低唤着一个名字。那声音不甚清楚,但荆如岚还是听懂了。听得内心苦涩而不忍。

    贝贝——

    所以荆如岚在钟离乌眼皮子底下动了一些小手脚时,也面不改色。

    “她的武魂已经彻底堕化完成,随后,就是你们的事了。”荆如岚说完,毫不留恋的起身就走。她知道,接下来还有更可怕的事等待着这个女孩,他们还要将邪毒注入她的体内。倘若没有叶夕水,她怕是也是这个下场。

    从这一天开始,荆如岚便多了一个梦魇。挥之不去,生生不息,仿佛固化在了荆如岚这一存在本身的概念之上。

    血液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目光和她所能触及的一切空间。她被逼至一个狭塞的墙角,那些黏腻的血猩自她的脚掌攀沿而上。血色的花开放,她的身躯被荆棘捆束,锋利的寒刺刺透她的皮肤,连视线都被荆棘所掩盖。

    那是由她自己的血液开出的罪孽之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钟离乌便告诉了她一个剖开她心肺的,鲜血淋淋的真相。

    “你家里可有人尚在?”

    “……没有。我母亲是拥有白瓣花武魂的普通人,生下我后,便体弱多病,越发虚弱,病体沉珂两年后逝世。父亲是一名低阶魂导师,但母亲逝世使他悲伤至极,对生活再提不起希望,情伤之下,不久也随母亲而去……”

    “哈哈——原来你不仅杀了你母亲,还间接杀了你父亲。”

    “你是……什么意思?”

    “她孕育胎中怀有堕世莲花武魂的你,身为普通人自然耗尽了一身精力。剩下你后,便因此不久于世。当然是你杀了她。你父亲为你母亲殉情,自然是你间接杀了他。

    吾辈武魂生为妖邪者,真是悲哀而又可笑——”

    这次,她还看见了蓝银。她用手中一杆蓝银霸王枪,穿透了曾经被她苦苦呼唤的男孩的胸膛。污浊的潮水仿佛要将她淹没。

    半年后,面对凤凰圣女,荆如岚觉得自己做起这种事来竟然有些轻车熟路。只是梦魇的纠缠越发让她在午夜梦回间无能喘息。

    荆如岚有时也会被迫被派遣出去出一些任务,堕世莲花虽然强大无匹,但前期却缺少攻击力。叶夕水在这种事上从不给予荆如岚任何怜惜,以至于她身上留下了很多至今难以愈合的伤痕。

    她已经习惯了暗夜在自己的世界里舔舐伤口,每天面对一个个恶意扭曲的人,在自我厌弃与罪孽深重的挣扎中求生,那比死亡都更加痛不欲生。

    荆如岚又一次蜷缩起身体,陷入无边的梦魇,周遭都是张牙舞爪向她扑来的恶意。只有耳畔的白莲,仍旧冥顽而坚决的散发着纯净的气息。虽然远远比不上那些可怕的东西强大,却将那点点温柔艰难的传递到她千疮百孔的胸腔。

    好像他的少年在守护着她,轻轻的环抱着她,驱散梦魇,抚慰她入睡。

    实际上品阶已经超越六阶的自触发型全面修复魂导器,效果恢复魂力,修复自身,并消除一切负面影响。

    自从笑红尘亲手将它们戴到她耳上以来,荆如岚再也没摘下过他们。她想,以后可能也不会了。这是她在血海里沉浮,梦魇里疯狂的唯一慰藉。

    她真的很想他。

    刚来到圣灵教,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与自己牢不可分时,她没哭;为了给蓝银解围,直面面对七长老恶心至极的魔蛆武魂时,她没哭;身负裂肤刺骨的伤痛时,一个人在梦魇中挣扎时,她都没有哭。

    可是她想他时,她却流泪了。

    多少次荆如岚想到死亡的字眼,却终究贪恋这个仍有笑红尘存在着的世界,于是她被拉回冰冷残忍,却又无比真实的现实,矛盾的活着。

    荆如岚很想见他,如今他们都十七岁了,她很想看看笑红尘现在的模样。而且近日听教内风声说,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要与史莱克学院进行为期两年半的交换生交流,红尘兄妹势必都在其中之列。此时不去,再想见他一面便难了呢。

    “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自己回来,你知道的,我起码不会对你说谎。不要让人跟着我,我会察觉到。”荆如岚与叶夕水面对面而坐。

    “听说史莱克那边带队的是武魂系院长,明凤斗罗——言少哲。”叶夕水却突然无视荆如岚的请求,说了一句题外话。

    “罢了,你去吧。小心两方强者的注意。”说完这番话后,叶夕水便如往常一般合上双眼。

    荆如岚没想到叶夕水这样好说话,只是沉沉“嗯”了一声。

    三天后,枫叶城。

    枫叶城乃是边陲大城,虽然星罗帝国是日月帝国针对的首要目标,但天魂帝国西疆也是全境与日月帝国接壤。枫叶城本身就是天魂帝国西疆大军的重要补给城市,同时也是边境的重要贸易城市,规模也是分外庞大。

    荆如岚久违的走在人群稀疏的街道上,感受阳光倾落在身上。她穿着灰白色的裙袍,还披了一身灰紫色的轻斗篷,大大的兜帽下垂,遮住了那双檀紫星眸,只露出半张苍白至极的脸,和垂在身前的几缕发。她身后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数被罩了进去,可是当风吹动轻快的斗篷时,便显露出些微的柔顺光泽。

    这两天她住在枫叶城的旅馆,说来也巧,隔壁的两个房间便是史莱克此次作为交换生的少年们。

    “喂喂喂,看我们隔壁那个姑娘,总是一出门就带着个斗篷,可是却有一种那些内院学姐都无法比拟的气质,我料想那阴影下的容颜必是惊为天人。”旁边的少年们都跟着打趣。但是有一个光头青年,和一个看上去分外腼腆沉稳的少年,他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五岁。两人与他们融不进去。

    “雨浩,你不是精神系魂师吗?能不能看到那姑娘斗篷下的脸啊?”为首的那个少年突然点了霍雨浩的名。

    被唤做“雨浩”的少年先是有些惊异,而后是迟疑,说道:“这么做,不太好吧……人家刻意遮着,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不好,只是看看而已。那姑娘魂力波动微弱,约摸是个普通人,你不让她察觉便好了。”

    “那好吧……”霍雨浩迟疑的点了点头。而后再度睁眼,气质已经骤然发生了变化。

    荆如岚从听到那些少年称那个最小的少年为“雨浩”时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是知道这个奇迹少年的,无论是因为笑红尘的缘故,还是圣灵教的缘故。

    一股清凉的精神波动,突然覆盖在荆如岚身上,虽然已经极力做到微不可查,但却瞒不过荆如岚的感知。她就做出和平常人一般的姿态,继续在大厅的吧台前喝茶。

    少女瑰丽沉寂的容颜,有一种暗沉的昳丽,蓦然闯入霍雨浩的眼眸。大抵是头一次用精神探测做这种事情,霍雨浩的耳朵都有些发红。

    “怎么样怎么样?”

    “很美……”

    ……

    荆如岚站在广场的阴影里,她刻意隐藏之下,少有人能发现她的身形。她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他。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魂师修炼的缘故,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身形更加修长挺拔,脸上的轮廓也越发棱角分明。他姿态清冷矜贵,比少年时更加让人觉得难以企及。异色眸中不再是肆意的打量与张扬,经历过败北的滋味更添了一抹沉稳。银白发丝的衬托下,他的容色就犹如高山仰背之上的冰雪,冷俊而不容亵渎,却又带着一抹不变的妖异绝色。

    两队交换,他经过霍雨浩的身侧时,仿佛低低跟他宣告了什么,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看到这一幕,荆如岚沉静的脸上不禁勾出一抹轻笑。

    可是他还是她的笑啊。

    霍雨浩对笑红尘的挑衅回之以敬,而后视线随意一扫,又触及那个阴影中少女的身影,在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在霍雨浩异于常人的目力中,他甚至能看清少女嘴角的轻笑。

    她竟然是笑着。

    她在看我们这个方向。

    霍雨浩有一种直觉,反正她不是在看自己。笑红尘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少女的视线也随之一移。这时霍雨浩才惊觉,他不过是一段守望与被守望者关系中的旁观者。

    笑红尘也似有所觉的回头望去,但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霍雨浩头一次看见向来不可一世的笑红尘,流露出那样怅然若失的神情。

    而他并不打算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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