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与光相逢

    在阴雨中分不清距离夜幕降临还有多久,只能看到天边那最后一抹哀艳的亮金与烟紫交融,抵死纠缠。就仿佛很多年以后,他们的每一个对视,他眸中的亮光与她眸中的晦暗交相依偎,不分彼此。

    天光已经黯淡,夜色已然降临。

    邀月塔位于明都东南之角,它在阴沉的雨幕之下高耸着,那望不见的塔尖仿佛已经刺透了浓重得化不开的乌云。天宇就如同一个巨大可怖的穹隆,而这座塔,在雨夜中伫立,仿佛孤独静默得以一种坚忍的姿态,为了这世人皆要忍受的命运之苦,对它无声宣战。

    而少年与少女,已经来到了塔下。

    邀月塔本身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准九级魂导器,虽然并无甚实用之处。但每每逢帝国大典,各式祭祀仪式,它将运作不只是一座建筑,而是属于一件魂导器的功效,显现如神祇莅临般的神迹。

    此刻的邀月塔,因是“齐光”日的缘故,呈现完全外部封锁的姿态。

    笑红尘抱臂在荆如岚身侧站定,侧过头去有些戏谑的望着她,说道:“我说,你打算怎么进入?”

    荆如岚不动声色,只是望着眼前的塔门,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招手换出了门禁的界面。

    “你这是在挑战我父亲的权威啊,也是在挑战我。”笑红尘看着这一幕,终于笑了起来。他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了。

    “实在不行的话,说不定还要劳烦你亲自挑战一下你父亲。”

    “我有说过我要帮你?”

    “不帮我你跟过来干嘛?”

    或许年少的爱恋,便是在这场青春的兵荒马乱,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你一起放手乱来一回。若你曾片刻深爱这乱世浮生,便会有人甘愿陪你疯。

    于是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一直呈现了极不搭调的一幕。

    乌发紫眸的少女,神情永远是一片静默沉柔。她一身白紫的日月校服,本显皇家学院独有的贵气,可是方才在遇见笑红尘之前,便被雨打湿,湿漉漉的偎帖在少女身上,勾勒出青涩却初具规模的玲珑曲线。可她眼中却只有冷静,盯着眼前的门禁界面,一步一步执行破解。

    而她身侧的少年,也不知是有多不解风情,在这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少女身形单薄,肤色苍白,一身狼狈的白色校服偎贴在身,整个人仿佛一幅褪了颜色的图画,偏生她的容态却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并不张扬的瑰美,连落雨都为之动容。

    她每次极是轻微的呼吸,身体每一处细微的动作幅度都毫无遮掩的被勾勒显现。笑红尘意识到这点后,先是有些失神的盯了片刻,随后他立即反应过来,心跳在这个沉重到只能听见雨声的时刻里,打出了比无边雨幕更紊乱的声音。

    还是那个动作,如出一辙,他将手轻轻搭在荆如岚一只肩上。温热的魂力流转,以一种极其细致有序的周程将雨水的湿气蒸干。看着她的衣服,开始渐渐变得松软下来,恢复如常。

    “谢谢。”这次,荆如岚依旧无法抽来身,回不了头。可是半身却也向他的方向微旋一个弧度,将这话清晰的传入笑红尘的耳。出奇的,他没有用惯例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回对她,而是沉默。

    已经过去了两时,天真正入夜。可天地决绝,让白天却永远也触不到黑夜。

    “实话告诉你,挑战我父亲这种事,我早就尝试过了。当然……那时,他就已经离开我了。邀月塔的门禁,我也私下尝试破过。可是我爹,果然还是我爹……”不知怎么,他开始旁若无人的说起这些事来。大抵是他真的从未向别人提起过。

    “……”

    “他叫步红尘,于是自己给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解释,说是‘顾盼红尘,信步巷陌’,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他确实是一个与周围人都不同的人。不求名利,不求强力,每日闲情逸致,特立独步,好像只对魂导研究感兴趣。要不是碍于身份,恐怕真要选择研究型魂导师这条路了。”

    “可惜后来,他便活得没那么潇洒了,因为他遇见了我母亲,一个之于他来说顾盼倾国的人,于是从此便再难信步红尘。母亲是帝国望门泠北寒家的千金,由于其传承武魂‘朱晴冰蟾’与我红尘家的‘三足金蟾’溯本同源,所以世代交好。母亲自少女时期便好真打实斗,那时就有帝国年青一代女性实战第一人的称呼。之琳之琳,寒锐凛然,母亲性子雷厉风行,与我父亲的气质实在不甚相配。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们是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走到一起的。”

    “原来你父母是这样的人,难怪你的名字也这样好听。”荆如岚突然出言回应,今夜,她的语气终于轻快了几分。

    “笑——”

    “光是听到,光是在嘴上念念,好像心里就禁不住开心振作起来了。”在他看不见的荆如岚的面上,已经挂起了一抹清澈的笑意。

    在那她叫出他名字的一刹那,笑红尘觉得倾盆大雨仿佛在顷刻间静寂无声,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剩下了少女那轻声地、短暂地、却无比真实的一声:笑。

    除了爷爷,妹妹,与早已逝去的双亲,竟只有一人这般念过他的名字。

    “笑红尘,你父亲若是知道你长成了什么样子,这个名字放在你身上,定是希望你在锋芒低落处,也要成为永不黯淡的光。”而我今日,便与光相逢。

    “他们都说我的名字是对了狂妄骄矜的性子,红尘恣谑,目下无尘。你这番解释,倒是不同……真是令人不得不承认……”

    就在今日,他再次追忆早已故去的父母,这本是早已凝固在他心上的一道伤,可自此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里,他若再次拂拭这伤疤,心头却会自此多一分温暖。

    “荆如岚,我今天,一定带你上去,你信不信我?”

    不知从何处传来这样一种欲望,叫嚣着,驱动着他去捉住了少女的手臂,迫使她停下那已经使她心力衰竭的一次次无望尝试。

    “我信你。”只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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