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淮市地宫博物院边上的一条窄巷里，停放着一辆不起眼的三蹦子煎饼车。

    眼看落日即将沉溺于远处的楼海里，阿虞收拾好推车上的调味瓶，急匆匆地往香山的方向赶。

    夜里的香山实在很美，沿着环山道慢慢上去，能隔海看见北淮市的市中心，浩瀚星空与人世间的灯海奇妙地接壤。

    隔岸喧嚣，但此间安逸。

    阿虞却无暇驻足停留欣赏，她回去的后半段路几乎是用跑的，因为她猛然记起今天是王舜回来的日子。

    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四十，比他规定时间晚到了十分钟。

    阿虞将小推车停放在别墅的地库里，和王舜的柯尼塞格CCXR、阿斯顿马丁one77摆放在一起。虽然显得格格不入，却是当初王舜特意交代管家在地库里为她的小推车画一个专属停车位。

    阿虞走进地库的入户大堂，里面有家用电梯直达别墅大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看见管家已经在客厅里布餐了。

    她抱有一丝侥幸，低声问：“回来过了吗？”

    管家没回话，只是眼神往二楼挑台处瞧了一眼。

    正对着客厅长桌的上方的二楼挑台中间，王舜裹挟着一身湿气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刚刚冲了个澡，头发只吹了半干，额前的发丝还有些湿。即使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整个人也因那低沉的脸色显得愈发冷峭凌厉。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立刻就感受到了阿虞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手心，嘴唇也紧紧抿住，只看了王舜一眼就立马收回了眼神，低着头。

    王舜在二楼看着阿虞低下头露出来的小小的发旋，不由冷哼一声。

    等他走到楼下，管家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吱—”一声，王舜拉开餐椅，“还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吃饭。”他声音极其低沉，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阿虞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不跟自己计较迟到这事了。

    她拉开凳子坐下，与王舜用的碗不同，阿虞面前摆放的是一个大熊掌形状的宝宝专用分格餐盘，是王舜国外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4个格子区分盛放不同的食物。今晚的宝宝餐盘里摆着一块香煎三文鱼，烤扇贝，挪威海螯虾，一小团鲜虾意面，一点蒜蓉西兰花。

    阿虞的身体之前动过几次大手术，因此在饮食上尤为注意。

    刚刚吃了两口，就听见王舜的声音又响起：“今天去哪了？”

    阿虞慌忙把嘴里那口咽下去，回道：“去摆摊了。”

    王舜平日里对阿虞看得很紧，有些不满似的哼笑一声：“成天在外面野，也不知道是为了去见谁。”

    阿虞垂了垂眼皮，闷着头吃饭。

    好在王舜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许久，他很快吃完了饭，眸色幽深地看着阿虞进食：“嚼慢一点儿，不是跟你说了好几回每一口都要嚼够二十下。”

    在王舜眼里，阿虞吃饭这种小事都好像在做科学研究一样。

    盯了一会儿，便给阿虞盛了一碗清炖甲鱼汤让她喝完。

    阿虞其实已经吃饱了，但是又怕王舜突然发难，她不敢不喝。

    晚上在卧室里，阿虞在浴室洗了个把钟头了，迟迟不出来。

    等到了十点半，才磨磨蹭蹭出来，内心还祈祷着王舜出差回来应该已经很累了，是不是该睡着了。

    王舜已经洗漱完，正躺床上看手机。他穿着黑色睡袍，露着胸膛，头发向后捋，姿态慵懒。看到阿虞出来，半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都多久了，你在卫生间里面高考呢？能不能有点觉悟。”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木质香，那是一种山谷里刚刚打磨出来的木屑的味道，然后慢慢渗透乌木和檀香的气息。

    仔细一闻，就会发现尾调的麝香很是撩人性感，足以唤醒灵魂深处对□□的渴望，诱人沉沦。

    阿虞吸了吸鼻子，这些年来跟王舜生活在一起，过度频繁的房事让她有些抗拒。

    看来今晚没几个小时是结束不了了。

    阿虞身子僵硬的动作缓慢地靠近王舜。烟蒂摁在烟灰缸，这彷佛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几乎是她刚贴到床边，就被王舜一把扯了上去。

    他捏着人的后脖颈就吻上去，带着烟味的侵占让阿虞手脚发软。

    阿虞像海一样包容这个莽撞的男人，柔软他的棱角，像海水的潮汐，卷着浪潮，让王舜有些疼到窒息。

    阿虞感觉自己要被溺死在海里，那根浮木离她那么近，她就是够不到，可当她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浮木又将他托出海面，给予呼吸。

    她看到窗外的月光，星星散散地落在酒红色的床单上，像碎了一地银色的花，她慢慢闭上眼，眼泪顺着眼尾流下，掉在床上，浸湿一小块儿地方。

    “王舜……王舜……”阿虞的声音不稳，带着泣音抽抽噎噎。

    这其实是求饶的意思了，阿虞其实是不太会求饶讨饶的人，在这事上逼得狠了就只知道叫王舜的名字，好在王舜还算比较吃这一套。

    阿虞眼睛哭到红肿，虚虚地握拳，用残存的力气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尊严。她在那瞬间感到头晕，眼前一片昏花，后知后觉感受到恐怖，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彻底掌控，让她生，让她死，身为人的本能越发令她畏惧，对于过于强大的对手，人们总是惯性逃离，阿虞仿佛最的拼死一搏，手脚并用地朝前爬……

    又被扯了回去。

    浪潮过去，风平浪静，没有人知道她被礁石割裂过。

    王舜终于没了动作，站在床尾，看着她。

    他摸出烟盒，让阿虞给自己点烟，阿虞之前吃够了不配合王舜的苦头，细白的手指还有些微微颤抖地摁着打火机，王舜低头引着，深吸了一口。

    阿虞看到他锋利的下颚和俊美的侧脸，连侧颈都显出了清晰的肌肉轮廓，身体却越发地感觉到冷，她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紧紧缩在床头。

    王舜摸摸她的头，她的背。

    看到阿虞眼尾泛起一抹撩人的红，王舜真想给她打个金链子，拴在这里，没日没夜地浇灌她，让她像种在前院里的花种子一样，慢慢破土而出，只对他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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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两天的激烈角逐，获得文物修复技能竞赛一等奖的是——来自地宫博物院的参赛选手！”

    高举的奖杯和漫天的彩花，阿虞站在宽大的领奖台上，台下为之动容，掌声经久不息。

    一霎那，刺眼的车灯打过来，是一道急刹，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轿车几乎是漂移着甩尾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下来，阿虞像一尊冰冷的

    石像，屹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手里捧着的奖杯跌落。随着脚步靠近，奖杯被脚尖踢到一旁。

    她木木地站着，冷风灌进她的身体，浑身湿透，仿佛被人抽了魂，捂住耳朵，张大嘴呼吸喊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歇斯底里以至干呕，双膝一弯，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弓着身体，双目赤红，耳鸣，额头青筋凸起，大脑充血，几近晕厥。

    那张脸扭曲狂妄地朝她笑，突然静脉被插入导管，一旁的仪器检测着她的生命体征，她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身体被刀划开，能听见声音，却没有痛觉。

    恐惧终于在那一刻冲破囚笼，山呼海啸淹没了所有意识，全身骨髓都淹进了冰冷黑暗的深海——

    “她的躯体碾为尘土，封于灰烬，” 阿虞听见身后毒蛇般的声音响起，却看不清他的脸，带着冰冷的笑意轻轻俯在阿虞耳边，随即一只手抚过她的面颊，说：“她的情绪伴随着你涅槃重生。”

    响雷滚滚，轰的人耳膜震动，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阿虞看见一支充满浑浊液体的针筒出现在视线里，被一只只沾满罪恶的手传递上来，直到近前，针尖反射出灯光微渺迷离的光。

    “一针就差不多了。”那逆光中的身影裹挟着病态的疯狂，彷佛刚从地狱浴血归来的魔，睥睨着地上的她，微笑着说：“你好，我的屠龙少年！”

    不，不要！

    扔掉它！不要！——

    “……！！”

    王舜正在卫生间里面洗漱，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赶忙将睡袍随意一系，拉开门就去找阿虞。

    他皱起眉头，用被子裹着她，空调温度调高，拿毛巾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声音沙哑地喊她：“阿虞。”

    “阿虞。”

    阿虞完完全全被这极度真实又残忍的梦魇罩住，像茧里的蛹，想叫喊，想挣扎，却苦于周身发僵，泪珠越滚越大，哭的喘不上气。

    王舜在床沿落座，抱起她，把她摁在怀里安抚：“好了，我在。”

    阿虞不停颤抖，浑身冰凉，喃喃着什么。

    王舜低下头听她说话，阿虞冰凉的唇擦着他的耳廓，丝丝缕缕的凉意渗透，他听清了她说的什么。

    他沉默片刻，把阿虞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拉上窗帘阻隔外面的黑夜，开了暖黄色的床头灯，用手机放一首轻缓的音乐，把床头的香炉重新燃起。

    画面瞬间扭曲，破碎，四裂飞溅……

    阿虞高度紧绷的精神慢慢舒缓下来，睫毛颤了颤，脑袋一歪，安静地睡了过去。

    王舜看着她的睡颜，捋捋她的额边的碎发。

    他听到阿虞在他耳边说的是——“不要……不要让我走, 我没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