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莫敦兴冲冲地过来,告诉了姜容卿一个惊天的噩耗。
李执死了。
莫敦道:“这可是我的部下他们亲眼所见,李执率领大军与忽延王苦战,不敌,死在了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那漫天黄沙之下,埋着的,是他的尸骨!”
莫敦眉飞色舞,好像真的看到了李执咽气一样。
姜容卿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还当你们大裕的李相公有多厉害呢,依我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被忽延的铁骑一吓,胆都破了!”
“你胡说,我郎君不会死的!”
她不信。
她的郎君是何等的聪明狡黠,任那些世家高门如何打压,都无法摧毁他的光芒,他硬是单枪匹马地从寒门中杀了出来,做了这大裕的尚书令。
多少人暗地里对他嗤之以鼻,当面,却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他不能,也绝不会,死在这些胡人的马蹄之下,他还有他的大事没完。
“姜姑娘,我莫敦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你,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一个人不是很正常嘛,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才是你以后的男人!再过几日,等我在京中安稳下来,登基称帝,我就立你为后!”
说罢,莫敦笑呵呵地扬长而去。
姜容卿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你胡说,你胡说!我郎君不会死,他一定好好活着呢……”
她头上冒着虚汗,腿脚发软,虽然扶着桌案,却还是无法站稳。
月霜惊道:“姑娘,你下面,下面……”
姜容卿感觉到小腹一紧,像是有无数利刃在绞她的肚子,上次生帘姐儿的时候,就是这么疼。
因为无法接受李执的噩耗,姜容卿这次真是动了胎气,她要生了。
坤宁宫里,姜容卿一开始因为痛意不断嘶吼着,半个时辰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了。
可,她也没有力气生了。
因为李执的死,她无尽消极,恍惚间,她动了陪着李执而去的念头,根本不想使劲。
月霜吓坏了,她哭着对姜容卿喊道:“姑娘,那莫敦是骗你的,之前甘霖秘密来过了,他说,李相公没死,他还好好活着呢,你切莫信那个胡人的鬼话。”
月霜灵机一动,编了这么个谎话来骗她。
她也是没有办法,她看出来了,因为李相公的死,姜容卿悲痛万分,根本没有意念支撑她把孩子生下来,她需要动力。
姜容卿眼底的泪混着光,她握着月霜的手,问道:“你说真的吗?李随之还活着?”
月霜用力的点点头:“所以,姑娘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们一家四口,定有团聚的那日。”
姜容卿冲着她笑了一下:“对,你说的没错,我郎君不会就这么死了,他那么有城府的人,怎会叫旁人算计了去?”
说罢,她整顿心情,开始使劲。
月霜见她终于有了求生的希望,连忙道:“姑娘,你别怕,我这就去给你找郎中和产婆,我就算拼上我这条命,也要保你平安生产。”
月霜放开了姜容卿的手,飞快地跑了出去,可她刚到门口,就被胡人士兵拦下了。
“将军说了,任何人不得离开坤宁宫!”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野蛮人,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吗?我们姑娘要生了,人命关天啊,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的,你们虽非中原人,却也有父母亲人,我求你们行行好,找些郎中和产婆,我们姑娘等不得!”
月霜不知,这些人虽然都算在莫敦的麾下,可细分,他们都是巴图尔的心腹,这些人跟巴图尔一条心,而巴图尔对姜容卿恨之入骨。
莫敦为了姜容卿这个中原女人,几次三番地不顾将士们的意愿,他们早就怨气颇多了,这时候,更不可能让月霜找来什么产婆和郎中,他们恨不得姜容卿真的一尸两命,否则此等红颜祸水,必定会扰乱他们的军心!
“我们不管这些,总之,你不能出去!”
月霜急了,她虽然怕这些粗鲁暴戾的胡人,可她更在乎姜容卿,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阴曹地府走一遭,耽误不得,她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抬腿就要硬闯出去。
这些胡人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欲硬闯,他们便把自己心底的所有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在她的身上。
一个胡人士兵伸出大手,直接掐住月霜的脖子,月霜被他腾空拎起来,呼吸困难,无法说话。
就在月霜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另一个胡人士兵“唰”地抽出长刀,朝着月霜的后背,用力刺了进去。
鲜血喷溅出来,喷在那胡人士兵像魔鬼一样可怖的脸上,月霜睁着眼睛,四肢还在颤动,不一会,就不动了。
另一个胡人士兵觉得痛快,松开了手,月霜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
宫内,姜容卿等不到月霜请来郎中和产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生过孩子,有经验的关系,又不知她是从哪来了一股勇气,也许是月霜临走的话激励了她,她积攒力气,冲着房顶,用尽全力吼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
月霜的血染红了坤宁宫冰凉的地面;
姜容卿的孩子发出了他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
月霜死了。
姜容卿生了。
死亡的可怖,伴随着新生的希望。
婴儿的啼哭绵延不绝,他似乎是在为了月霜的死而哭。
姜容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终于生出来了,此时她额头的汗还未下去,小脸发白,嘴唇干裂,耗了许多力气,不过总归,是比她生帘姐儿的时候顺利了些。
平日里,莫敦也准了一两个婢女来服侍她,刚好她幸运了些,旁边的这个婢女年长一点,虽然不会接生,但是孩子已经出来了,她按着自己的经验帮着她做了一些善后的事宜,最后把婴儿包在襁褓里,安稳地放在了她的身边。
她对着姜容卿道:“夫人,是个男孩。”
姜容卿看着吮着手指,白白胖胖的婴儿,这是她与李执的孩子。
“我郎君不会死的,他一定好好活着。”
她又看了眼枕边她送给了李执半块的同心玉。
“他还有女儿,他还有儿子,他不舍得丢下我们。”
缓了口气,她又道:“孩子的名与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取一个‘裕’字为名,字长庚。”
李裕,裕哥儿。
姓李,名裕,字长庚。
那婢女惊诧提醒她道:“夫人……这是国号和年号啊。”
“我知道。”
她就是要用国号和年号来给她的儿子取名取字。
“胡人入侵,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他是在山河零落之际降生的,我要他永远记住,自己是中原人,他的故土曾经被别人无端侵占,他的同胞曾经被别人无情屠杀,我要让他永远记住大裕的国耻,日后长大了,和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个于天下,于百姓有义的人。”
裕哥儿看着自己母亲,也不哭了,开心地咯咯笑。
这两日,姜容卿的心情还可以,她不再相信李执死亡的消息,每天就是坐在床榻上坐着月子,逗弄儿子,只是,有一点……
月霜去哪了?
自从她生产那日,她说要去给她寻产婆和郎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开口问那个服侍她的侍女,可她也支支吾吾的,她忽感不对劲。
她道:“发生了何事,你莫要瞒着我,月霜到底怎么了?”
那侍女诚惶诚恐地直接跪下,道:“您生产的那一日,月霜姑娘欲硬闯出去,为您寻产婆和郎中,就……就被巴图尔的部下,杀了。”
姜容卿手一松,手中的汤羹洒落,洒在被褥上,弄得她全身湿漉漉,黏糊糊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月霜姑娘她,死了。”
又落下两滴泪,将被褥晕湿,姜容卿仿佛痴傻了,定在那里,良久,她想要下床,去寻月霜的尸首,却被侍女拦下了。
“您还是别去了,已经过了两日了,为防她的尸首发臭,已经被扔去乱葬岗了,您现在就是出去了,也见不到。”
姜容卿死死攥着被褥,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她恨极了。
她恨极了莫敦,也恨透了这些胡人。
月霜不会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她一定要报仇。
……
又过了一个月,姜容卿出了月子。
虽然得知了月霜的死讯,不过万幸,她没有落下什么病根,陪着她的这个侍女,就好像是月霜派来的一般,照顾她尽心尽力。
是夜,莫敦再一次踏足她的房间。
莫敦似乎喝了酒,他有些醉。
姜容卿见莫敦来了,立即站在裕哥儿的摇篮前,惊恐地瞪着莫敦。
她可还没忘,莫敦之前说,要杀了她的孩子。
莫敦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道:“慌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儿子。容卿,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可以为你破例,不像其他胡人男子那般,反而,会将你的儿子视如己出的,我还等着他叫我一声阿耶呢!”
姜容卿纠正道:“我的儿子有自己的父亲!”
莫敦不喜欢听她这么说,顾左右而言他:“你的儿子可取名字了?”
“李裕,字长庚。”
莫敦又不高兴了,道:“姓李有什么好的,容卿,我也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巴尔敦,寓意健硕刚强,像雄鹰一般的男子,长大之后像我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姜容卿冷声道:“不怎么样,莫敦,你死了这条心吧,裕哥儿生的皮肤白皙,眉眼似天上弦月,他哪里与你相像了?我的儿子是中原人,他的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液,岂是你这等蛮夷能够染指的?他绝不会成为你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丑?”
她真想让莫敦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那你呢?你还是不愿意跟我?”
李执不知是生是死,月霜已经死了,她心里积攒着恨,可面上,还是要跟莫敦虚与委蛇。
“因我郎君的死讯,我近日情绪不佳,你先出去,多给我些时间。”
莫敦的耐心却被消磨殆尽了,他张狂道:“李执都已经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难不成,你还要为他守寡!”
他之前就听说过,中原有“守寡”的风俗,女子死了丈夫,极有可能选择不再嫁,一辈子,就守着那么一个男人。
姜容卿若是也这般,他如何能等得起?
一开始,他也许只是觉得姜容卿是典型的中原女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女子的样子,是见色起意。
可随着这么久的相处,他越了解姜容卿,就对她越是痴迷,他有些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