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姚飞月想起那个黄色的牌牌,似乎是一个铜牌,捡起来果然是一个铜牌,擦干净,只见上面刻着一条五爪飞龙。姚飞月的心咯噔一下,五爪为龙,四爪为蟒,龙是帝王的象征,普通人谁敢拿着带有龙纹图样的东西来回蹿。翻过另一面,端端正正的刻着“飞骑”两个字,飞骑军,三个字立刻冲上心头,那个可以横行大豫王朝每个角落的飞骑军。
姚飞月先是错愕,没想到她的身边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愤怒,就连她周身环绕的空气似乎都要燃烧起来。手紧紧握着飞骑令,似是要把它捏成粉末,指尖因为用力已是苍白一片,唯有指甲上的一点嫣红像雪中的红梅,昭示着她还没有释放的怒火。脸更是阴沉的厉害,仿佛只要一点点动静便是狂风暴雨。眉毛、眼睛、嘴巴,一寸寸肌肤、一段段血脉,无一不彰示着她比天高、比海深的恼怒。
压抑的气氛如乌云密布的天空,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来气的感觉。
聪耀华倔强的仰头望着天,似乎是眼不见,就不用面对他改变不了的局面。然而他眉眼下垂,是说不出的悲伤,他不能摆脱无法面对的事实。
把心一横,既然来了,他竭尽全力已是无法改变,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听天由命,来个痛快,也好过自己折磨自己。
“卑职飞骑军都尉聪耀华拜见长宁郡主。”聪耀华单膝跪地,头垂的很低很低。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有女儿,女儿没有了父亲。姚飞月的嘴角露出了耻笑,她能耻笑谁、敢耻笑谁啊,自己耻笑自己。飞骑军,她是知道的,大豫王朝最精锐的军队,共有九百五十人,人人都是三品都尉。在大豫王朝,万人才为军,而飞骑军只有九百五十人,是开国皇帝破例提为军,即是希望又是激励这支军队能以一当百。事实证明,飞骑军有足够的实力,曾经助大军夜入顶山国都城,屠尽皇室血脉,从此顶山国为大豫王朝的一个州。成名之后,飞骑军更加勇猛,战川南、平滇西、夺岳城、入凉州、攻吴地,从无败绩。
大豫王朝驻防在外最高的武将官阶是将军,之后副将、都尉、校尉等等。保卫皇宫的是禁卫军,保护都城的是护卫军,最高的官阶是统领,与将军同是一品大将,之后是副统领,再之后和军队一样是都尉、校尉往下。可以说飞骑军的每一个人都能当将军用,直属皇帝亲自管辖。飞骑军里的人,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只有皇帝、太子、禁卫军统领,太子和禁卫军统领有皇帝的手谕也是可以调动飞骑军。
能成为飞骑军里的一员,付出的代价是无法想象的,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挑选出来,秘密训练,学问普遍很低,可是带军、刺杀、功夫是一等一的高手。
姚飞月耻笑自己,一个小小女子,竟劳烦皇帝陛下派出朝廷的中流砥柱来保护。她是不是应该自豪啊,大豫王朝的公主、太子也没有这个待遇。
第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死亡拉着她衣角的时候,是聪耀华把她拉了回来,让她好好的活在人世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聪耀华默默陪在她的身边,带给她希望。她对聪耀华的依赖,就像是小草依靠大山带来的巍峨与厚实,蓝天带给飞鸟的自由与广阔,花儿向往阳光的温暖与舒适。她对龙吟的信赖,包括她的丈夫姚展鹏、她的父亲都没有聪耀华来的浓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信赖和依赖一个人,她觉得天下所有人都会捅她一刀,只有聪耀华不会。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前冲,不在乎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刀山火海,她知道会死的时候聪耀华总是能拉住她,让她横冲直撞的逍遥自在。她只有在聪耀华面前像个大傻子一样瞎胡闹,聪耀华不会笑话她。然而聪耀华是帝王派在她身边的杀手,是杀她,还是杀别人,不重要了。她的天不会亮了。<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风轻轻的吹来,吹在她的脸上,又吹向远方,竟是没有带走她丝毫的悲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是怎么了,感觉不到疼就算了,怎么连跳也不跳了,是不是积压着许许多多的悲哀,不堪负重,想着歇一歇。可是脑袋呢,是不是也看不惯她自作自受的样子,抛弃她,离家出走了,让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像个孤魂野鬼,没有思维、没有感情,飘到哪里是哪里。然而耳朵没有哀伤、不知岁月,自作主张的一直嗡嗡作响,让她听不见别的声音。今日的阳光倒是很灿烂,和姚展鹏自戕那一日的阳光一样,刺眼。
人都打死了,接下来她应该干些什么好呢,嘴里有很苦的味道,应该去喝点酒,呼呼大睡一场。六根,唯有嘴巴愿意和她同甘共苦的,是要好好犒劳犒劳的。迈开步子,心里只有一个执念,她要喝酒。未尝到酒味,已有酒意,她跌跌撞撞的走在小路上,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又像是灌了五坛子黄汤的醉汉,躲不开碎石、避不开荆棘。
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客栈,却没有她喜欢的酒。坐在客房的床沿上,眼睛像是被人支了跟小木棍,任由她如何努力,终是不肯妥协,让她不能休息片刻。
如今这个样子,该怪谁呀,她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找到替罪羔羊。好吧,只有怪自己了。伸出手,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怨自己不该没有考虑清楚便与李明城做了交易,害得姚展鹏那个画中仙一样的男子年纪轻轻丢了性命。又是一巴掌,怨自己不该生出不舍的心思来,留下晴珂,让她一出生就家破人亡,母亲是杀父灭族的仇人。继续打,怪自己不该没有擦亮眼睛,怪自己不该耐不住寂寞交朋友,怪自己不该像疯子一样晃荡在天地间,怪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该怨恨的只有自己。
嘴角的血不断滴答在她辨不出颜色的衣裙上,她却没有要住手的意思,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她心头成了压制不住的洪水,咆哮着、怒吼着,要把她撕成碎片。她不想死,她还要救晴珂出那个繁花似锦的牢笼,只能委屈了脸。
聪耀华发了疯似的冲进房间,死死抓着姚飞月的手,眼睛里满是祈求,祈求她不要在伤害自己。
姚飞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无怒无怨,换只手,继续抽打在自己另一边清秀的脸上。
聪耀华脸色苍白,浑身忍不住抖动起来,按下姚飞月的另一只手,哀求的看着她。
姚飞月不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了光。
聪耀华睁着血红的眼睛,摇着头,姚飞月不该是石雕泥塑的模样,她是活着的,虽然过得很苦,压抑着自己的本心,可是她有向往,眼睛里是有光的。愿意走来走去,愿意闯一堆乱七八糟的祸,让他来收拾。这个样子,像是丢失了魂魄,像是大街上的玩偶娃娃,没有温度、没有意识。他认识的姚飞月是坚强的、更是倔强的。他想了一万种可能,独独忘了姚飞月也是脆弱的,像瓦片上的微霜,像初冬湖面上的薄冰。
他抽出姚飞月藏在鞋子里的短剑,握在姚飞月的手里,狠狠插在自己的腿上,来来回回不停歇了三次。姚飞月才回过神来,努力撤回自己的手,尽管聪耀华欺骗了她,可是六年啊,她就算是千年寒冰,也被捂化了。
聪耀华赌赢了,姚飞月是在乎他的。
看着聪耀华,眼睛里尽是委屈,泪不争气的流,似是要把这一生一世的悲伤撵出她的记忆。
聪耀华笑的很温柔,温暖着姚飞月的心。
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