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事物已经变了样,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里,身上的伤口阵阵刺骨的疼,可是他笑了,很温柔。
坐起身,依靠在软枕上,看着自己的左手,默默发着呆。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聪耀华望了一眼木门的方向,不用猜已经知道是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笑。刚刚还疼的他想鬼哭狼嚎,恨不得把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摔个粉碎,此时竟是不疼了,仿佛擦在伤口上的药,是麻沸散。把自己未穿整齐的衣服整理好,才说到“进来吧。”
姚飞月推开门,眉目低垂。把一个木盘放在床边的杌凳上,木盘里是止血、治伤的药,还有一些棉布。她犹豫了一下,才坐在床沿上,背对着聪耀华。目视前方,很空洞、很茫然。
聪耀华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除了那一次在滍阳镇、滍水河畔、玉鹰客栈揽她入怀,这是离得最近的一次。脸上是波澜无惊,心里既激动又是害怕,激动的是姚飞月离他如此之近,让他的心跳个不停,害怕的是他的心意、他的身份在姚飞月的面前展露无遗,连远远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若是姚飞月的折子直达天听,他就没了命。他不怕死,从懂事以来他就不怕死,只是不想让姚飞月带着对他的怨恨活下去。
思索了良久,姚飞月缓缓说着“过些时日,你陪我去看尧山的云、恩苒山的枫叶、语沐峡的红花,可好”
仿佛是初春的阳光带着暖暖的味道溜进了聪耀华的心里,又仿佛是甘香浑厚的茶融化了苦楚,幸福的笑荡漾在他的眉梢、眼角,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去想是不是自己又做了梦,可是即便是梦,他也是愿意沉浸在里面,永远不要醒来才好。回味着这一刻的感动,良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转过头,望着聪耀华,姚飞月的心里始终存着疑惑,眼前人是温柔的,声音是温柔的,笑容是温柔的,就连相貌都是温柔的,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愿意为自己付出。
聪耀华仍然不敢直视姚飞月的眼睛,他还未从卑微的心态里走出来,低着头,局促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把每一个褶皱都抚的看不出痕迹。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姚飞月垂着头。
聪耀华依靠在床头上,细细看着姚飞月垂着头的模样,心中一动,悄悄挪了挪,让自己离姚飞月近一些,再近一些,却没有触碰她的衣角。
动作是小心翼翼的,然而牵动了昨日的伤,殷红的血迹慢慢透出棉布。聪耀华看了看姚飞月,又挪了挪,依然没有触碰她。伸出手,去拿杌凳上的棉布。
姚飞月仿佛是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给他上药的,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忘记了。“对着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要是不想活了,不如拿刀摸了脖子。”看着聪耀华身上的道道伤口渗出来的血迹,心里很自责,很多都是因为她的莽撞。
拿着棉布却不知道怎么办,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她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女子,礼义廉耻牢记在心,让她撕开一个男子的衣服,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想多看你一眼。”聪耀华看出姚飞月的窘态,接过她手里的棉布,胡乱绑在自己的腿上。心里想着,等姚飞月出了门,自己再细细上些药。
“看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看够。”姚飞月眉头上的忧郁渐渐淡了下去,冰冷的心愣是被聪耀华一点一点的捂热了。
“这么多年,我抬头看你的次数,一双手都可以数过来,如今我才敢目不转睛的看你。”聪耀华望了一眼姚飞月,思索片刻又垂下头。心里面不知道自己给自己说了多少鼓励的话,安慰了多少次,才探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的靠近姚飞月的手,他想牵着她的手。有时他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忘记呵护的一个人,让他的回忆里,没有一丝温暖。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可悲,老天给了一个机会,让他守在姚飞月的身边。
姚飞月的脸立刻就红了,却没有挣脱。
“这么多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着你,第一次牵你的手。”握在手里还不够,聪耀华的拇指来来回回细细的抚摸着姚飞月手背上的纹路,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一切都值了,五年又何妨,就算是十年的等待,他也愿意。
“有一个绣着太阳花的荷包。”聪耀华看着姚飞月的手,不柔软、不细嫩,虎口处、掌心上的老茧,是岁月的沧桑。
“在你的枕头下面。”姚飞月给聪耀华敷药的时候见过,心里还奇怪这是她的荷包,当初装在这个荷包里的是一枚令牌,留在滍阳县一个衙役那里的。
从枕头下摸出来,此时里面装着一个金镯子,慢慢戴在姚飞月的手腕上。
姚飞月晃了两下手腕,指着金镯子,嬉笑着说到“你什么时候变得俗气了。”
聪耀华说到“我在时,是情意;我不在,是盘缠。”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他能给的不多。
姚飞月垂下手,故作哀伤的说“你后悔了。”
聪耀华的眉眼突然郑重起来,“不曾”。
又是一阵敲门声,把两个如胶似漆的人分了开来,聪耀华多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算是举起长剑,把不知趣儿的家伙捅两个血窟窿都不解恨。
是如玉公子。
“大白天的,你们关什么门呀”如玉公子一步跨过门槛,坏笑立刻浮现在脸上“原来你们偷摸的打情骂俏啊。”
聪耀华一口吐沫没有来得及咽下去,把自己呛住了,咳的把才有好转迹象的伤口又崩裂了,捂着胸口,慢慢往下顺着气。
天啊,这地方真是没法儿呆了。虽然姚飞月是生过孩子的人,可是当面调侃的话,让她怎么好意思。掩面,快跑。<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你跑什么跑,你跑了,谁给他宽衣解带,让我查看伤势。再说了,你跑了,他的伤势,我和谁说去。”如玉公子坐在床边,一脸捉弄人的喜悦。
“神医,她脸皮薄。”聪耀华低下头自己解着衣服。
如玉公子一脸嬉笑,“怎么,还没有成亲就护上了。也是,都护了这么多年。”
聪耀华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应该是红了。他忍不住想笑,自己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脸红的一天。
刚刚上过药,缠上纱布,又拆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如玉公子逐一查看,说到“不碍事,死不了。”见聪耀华停下了动作,接着说到“脱啊,不是说腿上的伤更严重。”
聪耀华懵了,当着个大男人的面脱裤子,他都做不出来。在一个姑娘面前,更是不可能,尽管是姚飞月,他怎么好意思。下意识的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姚飞月更懵,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如玉公子看了一眼聪耀华,又看了一眼姚飞月,说到“她,不好意思是假装的,彪悍的比我都大老爷们儿,只有你眼瞎,死活要和她在一起,你们都要成亲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自己不动手,我可就上手了。”说着一把掀开被子,就要去解聪耀华的裤腰带。
不是每个人都跟如玉公子一样厚颜无耻,聪耀华难为情的看着自己腿上的伤,说着“你先出去吧”。
犹豫了片刻,心想有如玉公子在,自己就不用担心了。红着脸,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如玉公子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笑吟吟的打开药箱,把一堆瓶瓶罐罐和奇奇怪怪的东西拿出来。
聪耀华手上一顿,眉宇之间略显哀伤。“在下与姚姑娘想过的长久一些,望神医对我们的事情能守口如瓶。”
如玉公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甚是不解。男未婚、女未嫁,要结为秦晋之好,顺应天理,隐瞒什么。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玉公子顿时来了兴致,伤不伤的,已经不重要了。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等待下文。
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神医做派的样子,让聪耀华一怔。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这个名声在外的神医何时有过正形儿了。垂下头,垂下手,说到“我是飞骑军都尉。”
这是个什么玩意。
“其实就是皇家死士,生无名、死无坟,娶妻生子更是痴心妄想。”聪耀华眼睛里的哀伤更加浓重了,前面的路一片漆黑。
如玉公子眨巴着双眼,有点接受不了。他能猜出姚飞月克制自己感情的原因,聪耀华长得温柔、性格温柔,身怀绝技,他就没有见过聪耀华打不过的人,姚飞月就显得普通了许多,自是与聪耀华不相配。聪耀华克制自己感情的原因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也不能接受,谁家的死士会大摇大摆游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的逍遥似神仙,居然还是个皇家死士,明目张胆的护在姚飞月身边。突然心里一个激灵,身为一个死士是没有自由的,而且姚飞月能调动军队,这身份也是不一般吧。迷茫的看着聪耀华,希望给他一个解释。
思索片刻,聪耀华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悠长、无力的呼吸传来“她是定远侯之女,与当今圣上义结金兰,被封为长宁郡主。”
呦呵,皇亲国戚啊。如玉公子虽不明白朝廷里的官职爵位大小,常识还是有的,就是一个郡主怎么着也不会流落到江湖上吧。又看向聪耀华,等待着下文。
聪耀华依旧没有抬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得,看你为难的样子,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如玉公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凑到聪耀华的面前,压低声音,“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聪耀华抬起头,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平静的表情,顿时让如玉公子警觉起来,猛的从床上跳起来,“我知道了你这么大的秘密,你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眼睛不自觉的看向门口。
嘴角上扬,露出来的笑容和看见姚飞月时一样的温柔,“我若是动了杀意,你连离开床的机会都没有。”
如玉公子拍了拍自己惊慌失措的心,“和你不熟。”
“你若是死在我手上,姚姑娘该怎么面对龙公子,她朋友不多,每一个都要好好珍惜。”淡淡的忧伤又浮现在脸上,姚飞月这辈子太苦。
“你们以后怎么办。”如玉公子又坐回床沿上,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聪耀华无言。
静默一阵后,如玉公子才想起来他打扰人家好事的目的。赶紧拿着剪子,剪开聪耀华还没有拆掉的棉布,又把瓶瓶罐罐里的药撒在惨不忍睹的伤口上。
“不疼吗?”如玉公子把药瓶子放回盘子上,又用棉布将腿上的血迹擦去。
“疼。”聪耀华看着腿上的血窟窿,思索着。
“疼,眉头都不皱一下。”如玉公子提高了嗓音,没有哭天抢地的声音就算了,连吸凉气的声音也没有,他还真不习惯。
“还可以忍受。”聪耀华的脸上开始露出担忧来。
“也是,捅自己刀子的时候都那么利索,这点疼算什么。”如玉公子撇了一眼聪耀华,顿了顿接着说“我都没有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尴尬的表情顿时浮现在脸庞上,扭过头去,不看那张欠揍的脸。
过了片刻,聪耀华犹犹豫豫的问到“我的腿”
“不要紧,我的轮椅可以借给你。”如玉公子用最后一块棉布擦干手上的血迹,之后丢弃在盘子上。
聪耀华一怔,他决定以后还是少与如玉公子说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