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很热,聪耀华闷在不透风的房间里多日,该是抬出来见见阳光,吹吹风,她记得院子里是有个凉亭的。当听到“抬”这个字,聪耀华眉头轻挑,看了一眼姚飞月,他是极度不喜欢这个字,听着好像自己永远不能站起来,却也没有说什么。
凉亭下有石桌、石凳,一只小蚂蚁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了多少艰难险阻才爬到石凳上,寻寻觅觅,来回转圈,看来也是个蠢蚂蚁,没事爬这么高做什么,这里也没有食物。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盛开的太阳花,有粉的、黄的、紫的,还有白的。每一朵花都努力盛开出最美丽的样子,即便生命短暂,也要轰轰烈烈。
聪耀华坐在圈椅上,不自觉的看着自己的左手,指尖轻轻摩挲。中间是石桌,然后是姚飞月。石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四个杯子,空气里飘浮着茶叶醇香浓厚的气息。姚飞月出神的看着杯子里的一片茶叶,茶叶打着旋,慢悠悠沉入杯底。
他不看她,她也不看他,脸上是平静的,心里也是平静的。
秦子丰左右看看,没事可做,也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猛的站起身,说“你们谁想学上乘剑法,求求我,我倾囊而授。”
无人答话,小葫芦看了一圈,沐恩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把一粒蚕豆丢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还点着头,仿佛在称赞师傅的手艺真好。聪耀华和姚飞月一动不动,好似泥雕木刻一般,和以往看到的样子一样,平静的,可是总感觉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却说不出来。回过头来,悲哀的看着自家公子,没人捧场啊,沐恩没有兴趣,那两人不需要。
“跟你们没法子做朋友,一点善解人意的心肠都没有。”秦子丰眉毛下垂,撇着嘴,一脸愁苦相。突然,转过头很严肃的问沐恩“你姑姑去打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等着姑姑啊,我又不懂功夫,帮不上什么忙。”沐恩用一种看大傻子似的眼神看过来。
“你不怕吗?”秦子丰走过来,挑了一颗最大的蚕豆放进嘴里。
“姑姑去打架的时候,会把我送到衙门口,不对劲就往里面跑。”沐恩拍开秦子丰的手,也开始挑选起来。
“要是万一,你一个小姑娘。”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下去,怕挨揍。
沐恩紧张的看了一眼姚飞月,接着满不在乎的把手里的蚕豆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大不了抹脖子就是了,有什么可怕的,小时候,我都忘记几岁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么多年赚大发了。”
“怕就怕你死不了,还拖累她。”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事急从权,吃到嘴里才算本事,大的、小的都一样。
“死能有多难,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沐恩转过身,紧紧护着盘子里的蚕豆,没有几个了。
姚飞月心里已经如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自己沉浸在思念的哀伤里,用打架斗狠发泄着心里的苦痛。却是忘了沐恩的处境,日益长大的小姑娘,比别人多了一份危险。
“若是日后,”聪耀华顿一顿,接着说到“日后,京城里的小姑娘有了危险,你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去保全她吗。”
当然愿意,姚飞月根本不需要思考,只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沐恩也是一样,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付出一切都可以。”脸色依旧是平淡的,可难掩幸福之色。
姚飞月盯着聪耀华半晌,不愿意让身边人为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京城里的小姑娘是谁?”秦子丰转过头,一双眼睛透着求知好学的渴望。
“你信不信,我行动不便,依然能把你打趴下。”聪耀华长得温柔,笑得温柔,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
“你看,我就问问,你还威胁我。”秦子丰佝偻着背,双手握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受气小媳妇。
“是不是威胁,可以试试。”聪耀华转过头,看着秦子丰,笑得依旧很温柔。
“算了吧,我知道你本事大。”秦子丰撇过脸,温柔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平复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假模假式换上笑嘻嘻的样子“你应该学些功夫,防身。”
沐恩想了想,把最后一颗蚕豆放进嘴里,说到“行吧。”
假笑立刻变成了真,他才不介意虚荣是不是求来的,招招手,对小葫芦说“你也来,本公子的高招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去的。”
小葫芦慢吞吞的站起身,别别扭扭的走过去,他不想学。
院子不大,不是个习武的地方,三个人勉强站成品字形,秦子丰在最前面,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比划不同招式,两个小家伙在后面照着样子做出差不多的动作,简直一言难尽。<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聪耀华看不下去了。半吊子,还能传道受业解惑,他是这几天日子过得太幸福,忘乎所以然了吗。移开目光,太阳花中间有两只飞来飞去的小蜜蜂,甚是可爱。
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冉姑娘,是什么人?”姚飞月没有抬头,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她的身份不允许为妾,她的骄傲不允许破坏别人的家庭。
聪耀华低头一笑,尽是温柔。“她是个局外人。”
姚飞月不明白,抬头看着她想陪伴过一辈子的人。
“她是我多年前救过的一个小姑娘,安置在京郊。若不是那些日子你起了疑心,我都忘记有这个人,让她冒充我的未婚妻,也是不得已为之。”聪耀华望着地上的影子,幸福的感觉溢满胸膛。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我了。”姚飞月脸上露出疼惜来,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酸楚。
“小心翼翼些才好,我不清楚大街上走着的是人是鬼,被人捅到上面,我怕我护不住你。”聪耀华的脸上还是温柔的笑,眼睛里却有一丝悲凉。
哀伤一瞬间在心里如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来,他们无疑是把帝王的威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让底下的文武百官、平民百姓看了笑话。年少时,她还相信帝王有容人之量,慢慢明白过来“伴君如伴虎”是绝对的金玉良言。
“你还记得汝南顾家的两兄妹吧。”聪耀华抚摸着自己的左手,轻轻说着。
姚飞月点点头,当然记得,妹妹活泼可爱、不谙世事,哥哥沉稳,办事周到又不失少年人该有的朝气蓬勃。顾剑声还救过她,可是她憎恶顾中瑭,连累的也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他们的大伯父顾中瑭现在是飞骑军的副统领,托我照顾他们,我听着估计是想栽培顾剑声,所以在他面前要格外小心。”聪耀华看着手上的老茧,琢磨着是瞒天过海好,还是逃之夭夭好。
得,这一下,更不喜欢了。
“我对你的心思,估计他是有所察觉,我担心他会在顾中瑭面前提起此事。”聪耀华微微一顿,眼中有寒芒闪过,否定了逃之夭夭的想法,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拘在京城里。
“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吗?”姚飞月迷茫的看着远处,她们的事,似乎又是个死结。
“听如玉公子说,你被卢敬玄打伤的时候,他很担心。按理来说,萍水相逢没有那么多交情,又知是大名鼎鼎的如玉公子医治你,该放心才是,可他仍见你无大碍才离开,怕是知道你的身份。至于我,他应该是不知道,圣祖皇帝下过令,私自泄露飞骑军任何信息者杀无赦。”聪耀华的声音又小了三分,抬头看看前面三人,一个教的投入,两个学的火热。
脸上多了一份黯然,心里的宁静慢慢变成了惆怅。
“还有秦子丰,不知来历底细,跟着我们做什么。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差不多也是人人得而诛之,除了我和沐恩会心甘情愿的陪着你,他人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偏偏陪着你打打杀杀,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活的不耐烦了吗。沐恩常常言语不善,他都是一笑了之,此等胸襟,你我皆叹不足,难免让我怀疑他是别有居心。或许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还是小心谨慎些好。”聪耀华望着秦子丰,脸上露出审视之色。
好歹她也是做过帝王棋子的人,在江湖上又溜达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学会“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
“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我习惯把所有人当成敌人。给你说这些话,是让你不要轻易付出真心,免得日后知道真相难过。”聪耀华脸上是温柔的,可是心里无比担心。经历了齐国公府从繁荣昌盛、万众瞩目到抄家灭族、口诛笔伐。而她长宁郡主,齐国公姚恒的孙媳,完好无缺的活在世上,依然贵为长宁郡主,荣宠不减,不然一群见风使舵的文人墨客会用最恶毒的文章羞辱她。命运多舛的她学不会权谋诡计,如今的模样不过是见识的多了。
姚飞月的眼眸中尽是茫然,在她眼里,最坏的人就是领人奉旨抄了齐国公府的顾中瑭。她明白,比顾中瑭狠毒、邪恶的人何止多出十倍、百倍,估计把她推入火炕她都不知道,可是她仍然相信天下还是好人多。
“我恨不能把所知道的,通通讲给你。”聪耀华换上了轻松平静的表情,一次讲的太多,颠覆了她的认知,会受不住的。
“慢慢讲,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姚飞月嘴角微微上扬,憧憬着白头到老的样子。
“好”追随着姚飞月的目光,那是一片洁白的云。
恬静而美好,是他们向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