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季潮生都没能在山门内碰到过俞未晚,无论是他无意还是刻意。纵使他机关算尽,但也无能为力。
这日,他如往常一般去演武场练习。只需穿过那条阡陌纵横的路口,再拐个弯便能节省不少时间到演武场。
说起来这条小路也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因其地形复杂,鲜少有师兄师姐们经过。他也是在这里阴差阳错捡到了蓟归送给小师姐的木雕。
也不知道蓟归有没有发现他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可不要让他失望呀!
季潮生正这么想着,脚步一拐便进了那幽深的小径,只是他上扬的嘴角看到小径尽头那倚墙而靠的人影时顿时垂了下来。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能将这个脸上整日笑嘻嘻,心思却一点都不比他少的人拉下去,今日便撞见了他。
季潮生在那个院子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应该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一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他同意跟他一起去喝酒,原本就打着试试看灌醉他能不能套出点什么消息,带着这个目的欣然赴约。谁知这人还没喝下两三杯便开始醉醺醺地说起了胡话,什么莺儿什么燕儿的。
就在他抽丝剥茧,想继续搞清一些事情的时候,蓟归带着人过来了。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陆槐会是那个妖魔细作,毕竟,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可惜……之后那一夜陆槐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地呆着。
怀疑烟消云散,不过么,即便不是妖魔细作,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
……
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碰见他,季潮生正想悄无声息地后退拐出去,没想到那倚墙闭目养神之人陡然睁开眼睛,朝他看去。
季潮生只好顿住脚步,拍了拍衣摆,一脸从容地走了上去。
“哎呀,陆师兄,今日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他脸上挂起虚伪至极的笑容。
陆槐也毫不在意,他看着季潮生,嘴上依旧大大咧咧地说明实情,“不巧,因为我特意在这里等着你。”
季潮生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大脑却在飞速思考他最近露出过什么马脚。思索一圈后,他笑得有几分真切起来,语气也有些肆意,“等我?陆师兄为什么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眼珠转了几圈,再配合他多情的桃花眼,让人觉得即使他不怀好意也是好善乐施。
“啊,我想起来了,这几日一直没见到小师姐,难道是她找你有什么事么?还是说陆师兄有什么瞒着她被她发现了?”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与他同等身高之人,想从那人脸上找出些破绽。
“那怕要让季师弟失望了,”陆槐双手抱臂,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小师妹前几日是来找过我。不过呢——”
他懒洋洋地拉长声音,“我身正不怕影子歪,经得起试探和折腾。”
“虽然小师妹没能试探出什么,但我可不一样,这不我今日得了空过来找你唠嗑唠嗑来了么。”
“……是吗?”季潮生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小师姐为人耿直,心里藏不住事。只是不知道今日陆师兄想来找我聊些什么?”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不到能聊得这么熟稔的地步吧!”
陆槐摆摆手,“诶,师弟可别这么说,感情不都是处着处着就出来的吗?师弟送了我这一份小礼,我怎么也得回个礼才是。”
“只是我这人吧,惯不喜欢借别人之手来告诉你,这便带着礼物不请自来了。”
季潮生轻哼一声,眼前这人指桑骂槐,暗着说他只会借势不敢硬来。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便是好猫,这道理,两三四孩童都懂得的,怎么人越大,就越爱装起了相。
呵,都是小人了,还分什么君子做派。
陆槐屈着的腿从墙上滑下,他走了几步,来到季潮生面前,“这几日似乎没怎么看到蓟归呢,算算时间,他似乎也该从偃州回来了呢。”
“是、是吗?”季潮生慌了一瞬,强行归拢心神,“大师兄,他怎么会去偃州呢?”
“哎呀,估摸着是江家又开始作妖,不太老实了吧!”陆槐说完便笑岑岑看着他,问道,“噢对,你知道江家不?”
季潮生正偏过头准备摇头否认,下一秒就听得陆槐又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什么破问题,你肯定知道江家嘛,我听你提起过你是去偃州寻亲的,怎会不知道江家便是偃州的地头蛇呢!”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季潮生只好点点头,顺势应道,“……嗯,知道的,路过地界之时,也被人耳提面命过。”
陆槐笑而不语,眼里似乎看穿了他,但他也没想着把话说破。
他退后几步,问道,“那便好,只是不知道我这份礼物,季师弟还满不满意呢?”
季潮生只是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滚。
倘若这消息是眼前之人泄出去的,他不明白又为何此刻要告诉自己;倘若不是,他又为何要帮自己,是想得到些什么呢?还是想让天衡山失去些什么呢?
陆槐见季潮生久久没有说话,语气上扬,又叫了他一遍,“季师弟?”
季潮生收回思绪,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说,他虚伪地提起嘴角,“……满意,陆师兄送的礼物怎么会不满意。”
“假以时日,我必挟恩相报!”
“那便不用了,”陆槐走进几步,凑近季潮生,轻轻贴着他的耳边道,“只要你收了礼物乖乖地听话就行。步子呢,别迈得太大,手也别伸的太长,做师兄的啊,担心你收不回来。”
“要知道,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焉知深渊是不是在凝视着你呢!”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呆立在原地的季潮生肩膀,半是劝诫,半是威胁。
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小径后方还传来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只是这笑,此刻在季潮生耳边,就十分刺耳了。
而季潮生在距离演武场在最近的路口尽头伫立许久,最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闭门不出。
直到翌日太阳初升,那间房才堪堪熄了烛火。
俞未晚听到季潮生病重在床的消息已是傍晚时候了,她风急电掣地推开房门,只见季潮生躺在床上双目皆闭,嘴里喘着粗气,脸上潮红,身上仅盖着一床薄被,床头桌上还摆着空荡荡的药碗。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过了几秒才能勉力睁开眼睛看清来人。
“咳咳,咳……”他作势起身,却被俞未晚快步来到床边一把按下。
“小师姐,”他的声音沙哑又轻微,不弯腰凑近根本听不清楚,“……你怎么来了?”
俞未晚将带的药碗放到矮桌上,然后弯腰将他起身滑落的被子掖好,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厚被子,扑在那薄被上。而后才没好气地数落他道,“要不是我撞见小北着急忙慌的,拦下了他,不然还不知道这事呢。我不来,你就在床上彻底起不来了,明明前几日立秋,换季最容易感冒,你身子骨还弱,只盖这么一床薄被怎么能行!”
“咳咳,劳烦小师姐惦记了!我特意让小北别说的,这几日见不到你人影,便知道你依旧在忙那事,这些小事怎么能再惊动你。”
季潮生躺在床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因高热而红透的脸颊,再加上洇湿的双眸,让人不由撤下心防。
“算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咱们天衡山地势高险,早晚寒冷,这是开山选址之时特意为之,就是让弟子淬体用的。虽说你走的是符修一道,但剑修的炼体也不能落下,否则到了冬天可有你好受的。”俞未晚叹了口气,伸手去摸碗边的温度,“现下药还烫,等会儿药凉一些了,再喝。”
“你躺在床上闷不闷,我记得你喜欢看书,要不要我找几本给你?”
“嗯,我知道了。只是我行动乏力,只能麻烦小师姐替我翻页了!”
见季潮生乖乖巧巧地应答,俞未晚觉得小师弟简直哪哪都好,人礼貌乖巧,又特别尊师重道。她翻着翻着,不由想起自己,师兄眼中的她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小师姐,小师姐!”
“啊!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页许久没翻过了,你……”季潮生有些迟疑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难道还是在为陆师兄的事发愁吗?我可以帮忙的!”
“没有没有,陆师兄的事我还在查,”俞未晚伸手又翻了一页,“要说帮忙的话,也得等你病好了才行。我可不是那种磋磨还在病中的人!”
“那好吧!”季潮生显得很失望,不过他又打起精神来,“我争取早日好起来!对了,小师姐你不是去找大师兄问去了吗?连大师兄也不知道吗?”
一说起这个,俞未晚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几日一直找不到师兄的人影,也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可能掌门又派什么任务给他了吧,以往也是这样,不过倒不是像这次一般,连封书信都没留下!”
……
与此同时,山下。
蓟归终于从偃州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现在迫不及待想找到季潮生,当面质问他一些事情。
“这么早便回来了!看来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阶梯旁的一颗大树上传来陆槐惊奇的声音。
蓟归抬头看去,只见陆槐躺在粗壮的树干上,支起个腿,吊儿郎当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