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润如酥,薄薄的云雾遮住朝光,微风拂过带来些许清凉。
此行,是江南通往汴京的水路。
仿佛银针般的甘露密密麻麻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潋滟中映出环山与船舫的倒影逐渐歪斜模糊。
三伏天本该是赤日炎炎、骄阳似火,像这样如此清冽的天气实属难得。
行客们无所谓淋得潮湿的衣袍,照常倚栏而眺。他们兴致盎然,又是欢声笑语欣赏美景,又是对酒当歌吟诗唱曲,好不自在。
“小姐,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初行远路,应怜觉着很是新鲜。
秋妙菱不想驳了她的兴致,并也想着出去透口气,便应下了。
应怜欣喜若狂。
“那我为二小姐先打理打理妆发!”
她伸出手将秋妙菱面庞的发丝轻轻揽到耳后。
抬眼瞅见自家小姐浓密弯曲的长睫下的一双桃花眼,还有那眼下的泪痣,不由感叹道:
真是养眼呀!
秋妙菱身形虽纤瘦娇小,却也算得上婀娜。
肌肤仿佛雪绒般白皙,红唇又似水光晶亮。外着素衣,宛如不染尘世的昙花绽放,飘飘然然。
只见,她轻启双唇:“在发什么呆呢?”
应怜小脸一红,磕磕绊绊道:“没…没什么。”
她想到什么,立即转身取出行李中的帷帽掸了掸灰尘。
“小姐还是把这个戴上吧,免得太过惹眼引得一身麻烦。”
两人出了房,步履轻盈迎着小雨向船头走去。
山峰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连绵起伏。琼树郁郁葱葱,挺拔于天地之间,婉转清亮的鸟鸣声剔透欢快。
吐息间轻嗅又满是新鲜的尘土味。
应怜感叹之余不忘庆幸道:“想来,小姐选择坐船的确是再明智不过了,不然也见不到这么美的景色呢。”
“马车太过憋屈,摇摇晃晃的也不舒服。”
应怜哈哈乐道:“说得好像小姐坐过马车似得。”
秋妙菱无可奈何笑了笑。
她的确是坐过,长途跋涉且就窝在一处,简直要吐死在路上。
所以,她选较为舒服的水路。
“阁下可听过美人病?”
此时是饭点,船外搭起的席面坐满了人,他们吧唧着嘴吃得正香。
秋妙菱与应怜不约而同闻声而望。
“美人病?”
“这你都不知道?罢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话说,汴京城的宁远侯府大将军娶了一对貌美的姐妹,姐姐慕容氏为妻,妹妹小慕容为妾。两姐妹可都是苏州城曾名满天下的才女,但,说来有趣,宁远侯最为宠爱的便是那姐姐。”
“这是为何。”麻衣粗汉口中吸溜着素面,呲着沾满绿菜叶的牙乐道:“这要是我,巴不得两个一起宠呢!”
“我猜测,大约是姐姐比妹妹更漂亮。”
“不,这倒不是,若说容貌,妹妹的姿色可比姐姐精致许多。但,谈吐之间,便可看出两人的品性相差甚远。姐姐慕容氏更为娴静素雅,而妹妹小慕容更为聒噪善妒。”
众人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老将军年轻时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确实如此。
可慕容氏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生育。
将军悬赏天下名医,在府上也养了不少的大夫,也没能医好慕容氏的病。
于是,绵延子嗣的重任就放在了小慕容的身上。
宁远侯祖母承诺,只要小慕容能生个儿子出来,便不分嫡庶,照样继承家中产业与这宁远侯之位。
小慕容听了,大喜。
拜天拜地拜观音,就想着生个男娃出来。
可不成想,第一胎便是女儿。
小慕容又便把希望寄托在第二胎。
期间,小慕容突然得知慕容氏的不育之症得已痊愈,急得吃了不少的催产药,险些让孩儿夭折。
将军震怒,一气之下将二女儿交给姐姐慕容氏抚养。
“这二女儿,生的那叫一个天生丽质。既继承了小慕容国色天香的美貌,也继承了慕容氏出尘脱俗的气质,实乃绝世美人也!”
“唉……可惜的是,这美人因小慕容的一时贪念,从小天生怪病,药石无医。命不久矣啊!这便是那‘美人病’。”
白衣书生思索良久,掐指算道:“听说,慕容氏逝世后,这病美人赶去苏州守孝,一守便是十年,我计算着,是不是也差不多到了日子?”
“咱侯府这点破事儿,这帮泼皮们到底要念叨多久才算完!”
在远处观望的应怜眉怒眼忿然作色,又转身安慰起秋妙菱来:
“二小姐,你可别听他们胡说,什么药石无医,什么命不久矣,等主君将家里最好的医师给你请来,届时,什么病医不好!”
秋妙菱其实不在意这些。
重活一世,她就已经很庆幸了,她在乎的是如何改变命运,又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一缕清风吹过,帷帽上的白纱迎风飘起。
十几艘装饰华贵的商船沿着曲折河道渐入视野。它们一一载满了货物,沉甸甸向前游行。
船头上特殊的旗帜,惹人注目。
行客们站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
“这不是靳爷的商队么?”
“靳爷?”
“呦!他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倒好,将汴京城的老板、商贩得罪了个遍,倒腾的那些金银玉石无非是些二等的货色,竟狮子大开口,要价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还好啊,。”
“黄金!”
行客惊掉了下巴:“黄金?!他疯了?!”
“啧,谁说不是呢!我听说,他有次去茶摊喝了碗茶,跟人家店家因为几个铜子儿吵了起来,心眼那个小唷!就这啊,早晚得黄!”
“嗐呀!没办法!妾侍生的,还是个青楼出身。养的儿子格局能大到哪去?”
“二小姐?”
应怜伸出手越过纱帘,在秋妙菱眼前挥了挥,将她溜走的思绪牵了回来。
“二小姐想什么呢?”
“没什么……”
细小的绵绵雨将衣裳浸得微湿,风一吹又引出几分凉意。
秋妙菱不由轻声咳了起来。
应怜见状急忙拍了拍她的脊背,帮她顺着气。
“这雨越下越大了,我看,还是回去吧。”
秋妙菱恋恋不舍望着远处的商船,它们已停靠在了岸边。
上面的壮汉一个接一个的搬运货物,唯独就是没见到靳昭。
她叹了口气,这才收了眼,应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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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后,天云昏暗。随着夜的降临,弯月渐渐代替赤红的残阳。
应怜将带来的干净被褥铺好,边忙活边道:
“估摸着,明儿才能到家了,小姐身子弱,先歇息吧。”
“你也别太累着了,一起吧。”秋妙菱将床榻让出一半。
应怜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我怎敢逾越跟小姐睡一个床上。”
推搡间,只听:“啊——!!”的一声尖叫。
好似穿透云霄般,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船也开始轻微摇晃。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应怜正襟危坐,快速起身,房门半敞着探头去看。
起先,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观望片刻,才看见一人手里拿着火折子,挨个点起了火把。
徐徐燃起的烈火中,才看清几艘破旧的木船将这里围了起来,一群黑衣人提着刀枪棍棒登上船来,格外夺目。
应怜立马用身子将门抵上,回过头来满脸错愕。
她呆呆说道:“遭……遭贼了。”
应怜火急火燎地将窗户关严,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姐,这可怎么办是好?”
秋妙菱急急下了床,刚要出声抚慰,只听“砰”地一声木门被人破开。
那黑衣人打眼一看,屋里竟有个妙龄少女,眼里瞬时亮起了诡异的光。
他嘿嘿一笑:“小美人,跟爷走,爷饶你不死。”
接着,捉住了秋妙菱的手腕。
噗通一声,又倒在地上。
门后的应怜正举着板凳,站在他身后喘着粗气。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将秋妙菱扶起。
应怜四周望了望,急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差些哭了出来。
她泣道:“怎么办啊,小姐,全是水逃不掉啊。”
“没事,小怜,没事。”
秋妙菱内心也怕极了,却也还是紧紧抱住她,安抚般拍着她的背。
两人将屋子里的烛光全部吹灭,又躲在窗下的阴霾处。
那群贼人离她们并不远。
她们将船上的行客绑成几团,叫嚷着把值钱的东西上缴。
“嘎吱——”
应怜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什么声音?”
“你!去看看!”
贼人十分戒备,朝着秋妙菱与应怜的躲藏之处走来。
应怜缩紧脚跟,颤颤巍巍藏在秋妙菱的怀里。
“小姐,怎么办啊。”
“嗖——!”
一支穿云箭将那贼人射倒在地。
“跑!小怜!跑!”
秋妙菱抓紧时机,应怜的手,提着裙摆艰难逃窜。
途中又被木槛绊倒,崴了脚。
一个生扑,撞入一位男子的胸膛之中。
秋妙菱以为又要落入贼人之手,抬脚就要跑,又被扯了回来。
只听那男子满是犹豫地唤道:“二姐姐?”
秋妙菱胸口剧烈起伏着,仰首看向已经高出她一头的男子。
缓了缓晕眩的脑袋,才惊呼道:
“尧儿?!”
秋承尧提溜着长弓,唇角扯出弯弯的弧度,露出了两排齐刷刷的小白牙。
“果然!是二姐姐没错!”
应怜看着身后即要冲过来的黑衣人,出声提醒道:“小姐,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秋承尧飞起一脚,将前头的黑衣人蹬下船去。
又将秋妙菱紧紧护住,送到另一艘船上。
秋妙菱满脸担忧,拉住他的手。
“要走一起走。”
“此地贼人忒张狂,不给他们个教训,以后怕还是不得安宁。”
秋承尧自信一笑:“姐姐等着看好就是了。”
秋妙菱安全了,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只见他和船上的贼人拼了起来。
可对方人实在太多,空间又狭小施展不开,只勉强打了个平手。
尽管秋承尧带了再庞大的队伍,也无处可用。
于是,他命令人将船上的行客放走,又一把火将巨大的船舰烧了个干净,惹得贼人们只好跳水自保。
待到岸上,又将他们一网打尽。
秋妙菱待在另一艘船的厢房内,坐立难安。
生怕三弟有什么危险。
见他脱了身,才放下心来。
她拉着秋承尧打量了一圈。
他是养母慕容氏所生,比她小了十月有余。
还记得儿时,他跟只小鸡崽子似得。
如今,身形纤长健硕,五官也长开许多。变得十分俊俏,与那时简直判若两人。
秋承尧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禁乐出了声。
“怎么样,二姐姐,我是不是变帅了。”
秋妙菱不假思索,连连点头。
“还记得,你那时瘦瘦小小的比我这个病秧子都要矮,偏得要跟在我身后,连茅房都不敢自己去,那时,我一个没看住你就——”
“哎哎哎!姐、姐姐姐。”
秋承尧听到自己儿时的糗事,脸一红,马上打断了她。
伏在她耳旁,悄声说道:“这么多人在外面听着呢,给我点儿面子。”
“好~”秋妙菱宠溺一笑,“知道了。”
“报!”小厮在外高声喊道。
秋承尧攥着拳头放在嘴边清咳几声,立马端正了身板。
“何事啊?”
“三少爷,外头有位商贩求见,看样子来头不小。”
“商贩?糟了…不会是……”
秋承尧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起来,迟疑良久才道:“不!不见!”
“可是……”
秋承尧一撇衣袖,语气慌张,将话头堵了回来:“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小厮沉默了半响,才支支吾吾应道:
“是……”
他走后,秋承尧轻声嘟囔道:“可恶!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秋妙菱耳尖听得一清二楚。
“尧儿,刚刚是?”
秋承尧怯怯避开视线,笑盈盈开口道:“没什么……就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已经打发出去了。”
他双手摩挲,逢迎似得笑眯眯看向秋妙菱。
“姐姐一定累了吧,我给姐姐锤肩。”
秋妙菱毫无头绪,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憋着什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