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爷,我们家三少爷说有要事需即刻处理,不若等他得了空,您再来?”
对方笑哼一声,嗓音冰冷似那严寒中的冰。
掀开幕帘凛然闯了进去,衣摆随迅疾的脚步而摇曳,拦也拦不住。
声音又厉又狠,跟着砸了过来:
“大人好兴致。”
秋妙菱听见暗哑低沉的声色是如此熟悉,神情一顿闻声远望,只见:
修长又不失壮硕的身形、一身玄色衣袍。
衣面上是金丝银线绣成的云纹,价格不菲。
她又抬头细细一看:
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
斜飞英挺的眉下,那双细长又深邃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宛如黑夜中的鹰,散发着傲视天地的桀骜之气。
前世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秋妙菱的脑海。突如其来的酸心感仿佛要撕破胸腔。
她眼中迷胧,泪花溢出,好似下一刻要滚落眼眶。
秋妙菱心不予自持,情不自禁的多瞧了好半天。
靳昭神色深沉冷暗,狠瞪了一眼秋承尧。
“既然如此,欠的账何事还了?”
他察觉到秋妙菱的视线,眼底更是不耐,回撇她了一眼。
“哦?我说大人为了平白抢了我一条船,原来是在英雄救美会佳人。”
秋妙菱回了神,转头问道:
“尧儿,怎么回事?”
“我……我……”
秋承尧满脸羞愧,像被抓了包。
张张合合的嘴有什么话,即将要吐露出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秋妙菱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严声喝道:
“尧儿!”
“那日,去遇仙楼吃饭,碰到一直都不太对付的死对头,然后被激了两句。”
“楼上那么多人……我……我……”
秋妙菱沉沉叹了口气,“那船呢?”
“这个,我是冤的!”秋承尧嘟起嘴巴,委屈道:
“爹爹派我骑着马、带着马车来接你,路上忽然看到有贼人趁着夜色来打劫,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便着急抢了这艘船。”
“但是,你也在这条船上呀,虽然我也才知道……”
他瞅着秋妙菱凝重的面庞,出声道:
“我错了!”
秋妙菱又叹了口气,“罢了,你也算个仗义的,若不是你,我现在也不知是在何处了。”
她垂着头,走到靳昭的身旁。
将手腕的玉镯取下,放在他眼前。
“公子莫怪。”
靳昭看了一眼,接过。
却被秋妙菱轻轻一拉,触碰到了指尖才放开。
心中瞬时不快。
这人怎如此奇怪?方才还死盯着他看。
靳昭顾不得这些,拿着镯子打量了小会儿。
“没想到,号称‘汴京小霸王’的秋承尧,竟当了回小白脸。”
“你!你少胡说!”
秋承尧气急败坏,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
“尧儿!”
秋妙菱叫住他,他立刻泄了气,乖乖歇声。
“镯子不错,余下的,就当你们租了我一天的船。”
靳昭仍是嘴上不饶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祝两位玩的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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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二姐姐我错了,你就别生我气了。”
秋承尧身骑骏马慢慢追赶马车。
秋妙菱坐在里头闭目不言,听着各路小贩的叫卖声。
“二姐姐!求你了,理理我吧。”
她睁开双眼,无奈轻语:“城里不比野外,马儿能任意驰骋。街道上处处是人,小心撞到自己。”
“这么说,你原谅我啦?!好,那我听话!”
秋妙菱因昨夜之事,一宿未睡好,现在已然疲劳。
沉顿的痛感渐渐从胸口翻涌而出。
她的痛并不是因为病发,而是前世在家中,与小慕容的争执而感到郁闷。
从幼时起,慕容姝就对她就极其冷漠,
不,倒不如说是厌烦。
但她不知是为何。
养母慕容氏又教她事事隐忍,体贴待人,所以秋妙菱一概忍让。
偏偏小慕容极端的想法时常惹得她不快,忍无可忍时才会如此。
现如今,重活一世,秋妙菱看待事物随和了许多。
但再经历一次难免心有余悸。
还记得,她那时第一次见到慕容姝,只觉着她亲切,便想着要和她亲热,贴了上去。
没想到,慕容姝竟狠狠将她推倒在石阶。
腿上的疤痕直到现在还没褪去。
如众人所说,秋妙菱是个病秧子,但她不怕死。
唯独,怕极了慕容姝。
秋承尧将马停下,直直奔向府邸,高声喊道:
“二姐姐回来了、二姐姐回来了!我把二姐姐接回来了!”
应怜扶着秋妙菱下了马车。
还未落脚,就能听见秋戍匆忙的脚步声。
秋戍险些打了个踉跄。
木然定在门口,屏气一瞧,竟真是自己的宝贝闺女。
他双唇微颤,涕泗滂沱。
便是曾意气风发在战场待了多少年,打了多少年胜仗,此时也是忍不住喜悦。
秋妙菱更是说不出话来,轻抿着唇,滴滴泪珠夺眶而出。
她试探着唤了声:“阿爹?”
秋戍恍如大梦初醒,快步奔向她。
秋妙菱也提着裙摆急速向他跑去。
只见,她一把钻进秋戍的怀里,哭不成声。
“阿爹!”
“颦儿!”
秋戍老泪纵横,紧紧搂住秋妙菱,安抚似得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啊。”
“嗯!”
他将她拉开,细细端详,不由叹道:
“怎的还是这样瘦啊?”
“你们爷俩呀,要哭便在屋里哭。”
慕容姝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笑着脸调侃道:“这要让旁人看了去,保不准在背地里怎么笑话呢。”
下人们也围成一片。
好奇观望着他们从未见过,明眸善睐的貌美二小姐。
“好了好了,都散开、都散开,堵在这里让二丫头怎么回屋啊。”
慕容姝不耐挥手,将他们遣散。
“你母亲说得对,外面风大,你身子本就不爽利,咱们还是进去聊。”
秋戍轻缓地用袖口为秋妙菱擦拭眼角悬挂的泪。
秋妙菱破涕而笑:“嗯!都听爹爹的。”
众人神采奕奕,成群结队进了院子。
从小,秋戍就见不得秋妙菱受一点委屈,对她宠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秋妙菱也不是恃宠而骄的性格,所以更是讨他欢喜。
而今,十年未见,更是如获至宝般,甚至都舍不得挪开眼,生怕一个不注意,她便消失了。
“刚要送你去苏州时,你才六岁,现在竟这么大了。”
秋戍万般感慨,摇头叹息,“还记得,你儿时发病痛苦时,便会避开下人,躲在偏僻的小院里偷偷抹眼泪,你娘亲将府邸翻了个底朝天,才将你找出来,那时我和你娘亲都心疼坏了。也不知,你这憋屈的性子在那受没受委屈。每每想到这,就后悔不已,竟然狠心将你送去苏州,我……我……”
愈说秋戍就愈是酸心,后来哽咽得说不出话。
秋妙菱望着面容憔悴的老爹,又忆起他多年前器宇轩昂的模样,好不威风。
如今,黑发转白发,青年时的风范也被岁月与丧妻之痛磨平了棱角。
她心中更是难受,却也劝慰道:“爹爹,外祖母待孩儿很好,孩儿也不曾受过委屈。”
“好……那就好。”
秋戍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偏过头去偷偷擦泪水。
“大姑娘到了。”女使婆高声传唤道。
闻声,秋妙菱徐徐站起身。
抬眼一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身影窈窕穿着明艳,眉宇间却又透露着英气,傲而不媚,十分惹眼。
这位,就是她的亲姐,秋婼清。
姐妹相见,原本是其乐融融之事,可秋妙菱从未能与她说上话,前世也亦是如此。
秋戍以为是两姐妹多年不见,认不出彼此,便主动引荐道:“颦儿,这是你大姐姐。”
“大姐姐好。”秋妙菱行礼。
秋婼清也回了一礼,但并未开口讲话。
两人各自生疏,沉默不言,对视也是礼貌一笑,然后尴尬躲过。
幸而,这时慕容姝踏门而入,才将寂静而窘迫的氛围打破。
她命下人们搬来木桌。
各路女使们又把菜肴一道道摆在席面上。
主人家们一一落座,只留下几个贴心的丫头在一旁静候。
慕容姝看似笑逐颜开,心中不知在琢磨什么,突然张嘴说道:“如此一来啊,咱们一家算是团聚了。”
“是啊。”
秋妙菱微笑应和道。
这时,秋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嘟囔:
“若是——”
话音未落,慕容姝重重放下筷子,咳了几声。
秋戍立马噤声,神情却是不悦,狠狠挖了她一眼。
气氛再次沉默,无一人吭声,只听得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围在桌旁几人的呼吸声。
秋妙菱记得,前世家里的气氛就是如此尴尬,没过一会儿就是要吵起来的。
她佯装平静,夹了口素菜在碗里扒来扒去,好一会儿才送入口中。
秋婼清倒是面不改色,谁也不顾,不惊不慌拿着帕子轻拭唇角。
“颦儿。”
慕容姝忽然唤起秋妙菱的乳名。
秋妙菱怔愣住,后又反应过来回了声:“哎。”
“我许久未回娘家了,近来苏州可有什么趣事?”
秋妙菱小心恭敬道:“说来惭愧,女儿十年来一次都未踏出过院门,近几月身子才好些,便匆忙计划着回汴京了。”
“这么说,也没看上过哪家公子哥?”
秋妙菱礼貌一笑,摇了摇头。
“着什么急?颦儿才刚回来,不着急嫁。”
秋戍愤愤开口道,怒瞪一眼,又说:“再说,瑛儿还没嫁呢,哪有先幼后长的规矩。”
“这不是也快了,瑛儿与那永平侯世子也已经定下了。”
慕容姝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着,颦儿可以先跟她姐姐先前一样,先去个什么诗会、茶会的,见见世面。”
秋戍驳道:“有什么可见的,都是一群纨绔公子哥。再说,车马劳顿,颦儿怎么着都得歇一阵儿呢。”
“那她姐姐的定亲宴,她总得去吧?”
秋妙菱闻言缓缓抬起头。
想起前世,秋婼清在定亲宴上突然出了事,从阁楼上摔了下去,自此后昏迷不醒,才导致她代替秋婼清嫁给了陆长庚。
秋戍一摔筷子,怒道:“看什么看!颦儿今天刚到家,你就开始急着谋算着将她打发出去,况且她身子本来就弱,你到底是不是她亲娘?能不能疼疼她?”
“只是去看看,又不是什么别的。”
“不去就是不去!”秋戍大喝道。
“好,那便不去吧。”
慕容姝噌地一下站起,身后的木凳随着她的动作“咣啷”一声躺落在地,吓得众人往后缩了缩。
秋妙菱神色慌张,跟着站起。
“这是大姐姐的定婚宴,我自然是得去的。”
慕容姝轻瞭一眼,不肯说话,转身离去。
秋戍勃然变色,怒指道:“你甩脸色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