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被惊醒的时候,灵秀叛军已打入了校场。
青州军指望着太守大发神威,几乎没做任何抵抗。
裹了一件外衣,拎着砍刀冲出院落时,已是一片哀嚎。
刘辰没作考虑,下意识的奔向太守府。
那里的女眷、财富,在叛军眼里,是最丰厚的膏腴。
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能在叛军之前赶到,尽下教头和都尉最后的人事,其他,交给天命。
可万万没想到,先到太守府劫掠的,是青州兵。
那些想着在战乱中发一笔横财,再转身叛投的,或是准备提上两颗人头,交投名状的聪明人。
“咚咚!”
厅院内的家丁和丫鬟们,踩着鼓点,迅速的按训练时排成阵列。
刚刚大夫人递来的眼神,让他们心安。
“守住大门!”
谢怀薇的话通过秋月和几个嗓子好的,传了出去。
所有人,有条不紊的从厅院来到外院,在紧闭的大门前,做好熟稔的阵列。
弓箭手在前,盾牌手在后,弓步半蹲,长槊严阵以待。
第一批闯进来的,是青州兵。
谢怀薇愤怒中带着嫌恶,冷冷的下着命令:“杀!”
空气中血腥和恶臭弥散开来,除了官厨的那几个烹牛宰羊的人,其他人胃里翻江倒海。
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尤其是红的白的流了一地,让一部分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家丁、丫鬟昏死过去。
“大夫人,大夫人!”
喘着粗气说话的是大管家的儿子,唤做刘行,为人机灵,平日里深讨府内上下喜爱。
“老爷……遇害了!”
谢怀薇踉跄一下,身形不稳,好在秋月及时的扶住了她。
接着便听到二夫人、三夫人呼天抢地的哭声。
悲伤和瘟疫一样,迅速弥漫,府内上下心有戚戚,低头抹泪。
“咚咚!”军鼓的声音再次提起所有人的信心。
谢怀薇不知道鼓槌,原本就在自己手上,还是秋月递过来的。
稍稍缓了缓神,强打精神,敲了两下军鼓。
这里谁都能倒下,唯独自己不能。
“全体都有,向道室前进。”
“向道室前进!”
无论王庭是何模样,总要活见人、死见尸。
作为太守府的大夫人,她不允许丈夫曝尸荒野。
或是悲愤化为了力量,这群临时的“兵勇”再次出击时,没有出现不适。
眼神中,少了懦弱,多了同仇敌忾。
道室门敞大开。
道铃早被踩扁,血淌了一地,浸染了拂尘,王庭和四夫人,身首异处。
“老爷!”二夫人跪在地上,只剩抽噎。
三夫人当场昏厥过去,被谢怀薇掐了人中,才转醒。
两位夫人的哭声有些凄厉,回荡在院子里。
好在有秋月搀扶,谢怀薇憋住了胸口的那口气,没有瘫坐下去。
“大夫人……”大管家不敢轻易做主,问向谢怀薇。
“给老爷和四夫人……”
谢怀薇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忍着没有将“尸”字说出来。
即使这几个字,也几乎抽干了她仅存的力气。
刘辰来的恰是时候。
“刘管家,安排人给太守收尸。速度要快。”
接着,转向谢怀薇:“大夫人,叛军入城,太守府首当其冲,怕是待不长久。”
谢怀薇瞥了刘辰一眼,浑身沾满鲜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砍刀已经卷刃,缺口上挂着碎肉,想必来太守府的路程,充满艰险。
想到此,总算是有了些许慰藉:不孤。
“带上老爷和四夫人的尸骸。”谢怀薇的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被她迅速的抹去,不留痕迹。
青州城墙,高五丈。
“那王庭真在道室念经?”
“回将军,下官潜入之时,确实如此。还有个妇人,被下官一并砍杀了。”
灵秀抚着额头,憋着笑。
他实在想不透,王庭在道室做什么,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是请了鬼将仙兵?
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同为修道的灵秀都不信。
“嗯?青州城还有血性?”
顺着灵秀的目光,一支队伍向着城外杀去。
为首的,是个妇人。
谢怀薇的军鼓,敲到鼓槌断折,索性甩在地上,拾起一把大刀,拎在手里,一路砍杀。
队伍后,留下具具尸骸,有家丁的、丫鬟的,还有叛军的。
当人数越来越少、士气越来越弱时,谢怀薇几步跨越,来到最前方。
每一次挥刀,都吼上一句,夹杂着那肮脏不堪的问候。
所有人再次打起精神:丢掉空了的箭壶,丢掉沉重的盾甲,眼里只有刀和血。
大夫人尚能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条血路,延伸到了紧闭的城门。
灵秀被谢怀薇的魄力所震撼:“何等奇女子?下去看看!”
这份不输于男儿的气概,甚至让他有了丝丝敬佩。
前方城门紧闭,后面叛军步步紧逼。
谢怀薇站在队首,盯着团团围住的灵秀叛军,目光清冷。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脸悲愤,抬着王庭的尸骸,嘤嘤啜泣。
恰晨曦撒过,王辰的心动了一下。
城破、丧夫,家丁和丫鬟损失大半,她毅然决然的站在了最前方。
临危不惧?
视死如归?
风姿飒爽的让人心疼。
可任谁都知道,此刻的谢怀薇,是大夫人,更是个娇女子。
刘辰从队伍后方挤到前排,站在她的身侧,一脸释然:“大夫人,能与你共同浴血,何其幸哉!”
“嘁!我更愿意喝茶清谈。”
谢怀薇满心苦楚,却故作风轻云淡。
在她眼里,清谈属实是个不错的活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有人点头称赞,就是有点误国。
比王庭的修道,更为误国。
“将军来了!”
“将军来了!”
原本围着的叛军,窸窸窣窣的让出一条路。
灵秀不缓不慢的走了过来,端详了片刻,笑着说道:“妇道人家,倒有几分胆识。”
“满城花红嘤嘤态,竟无一人是男儿!”
谢怀薇手里的大刀还在滴血,刀锋上的血一路向下,染红了脚上的聚云履。
“好一个竟无一人是男儿!甚得我心!”
灵秀端详着谢怀薇,一脸刚毅下尽显疲惫,那视死如归的眼神里,却没有求生的欲望。
他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