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王递来国书,请求派使臣谈判,燕怀弈召集部下商议此事,江月浓自那日被燕怀弈亲自录入燕家军后,作为李玄仁的都尉一同前往商议。
“那西戎王说,此次动荡,非他所愿,是他们二王子作乱,擅自动兵,如今已经被处置了。”燕怀弈展示了手里的信函。
那西戎王膝下儿女众多,最受赏识的是大王子庆泽,二王子叫闵图,但没怎么听说过。
“那老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是内乱,怎么会过了月河关,打到我们这边来。”有部下不忿地说。
燕怀弈摆摆手:“讨要真假没意义,如今他在信里说,要把二王子交由我们处置,同时献上财帛布匹,以表达诚意,诸位意下如何?”
前排一个有些枯瘦的将领说:“若能不再开战,和平解决,自然最好,避免劳民伤财。”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反驳:“何兄,你是大章的武将,不是那咬文嚼字的文臣,不打仗,要你我有何用?”
有人问:“他许诺的财帛布匹是多少,若贡品丰厚,也未尝不可。”
有人立刻发表不同意见:“他就是给的东西再丰厚,也到不了我们手上。”
“那西戎总是三番两次的骚扰,实在欺人太甚,我手里的枪早就按捺不住了。依我看,我们此次应该一鼓作气,捣了他老巢。”
“谁不知道,那二王子在他们那儿不受重视,他如今出师不利,把责任推到二王子身上,再把人丢给我们,这算怎么个事嘛。”
燕怀弈问:“若出兵,诸位有几成把握?”
“至少再多打五十里地出来。”
“我们如今兵精粮足,定能灭了他老巢。”
“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我愿充当先锋,挑了那西戎王的脑袋当球踢。”
燕怀弈眉头紧缩,缓缓开口:“信中提到的,是布帛五百匹,白银五千两。那西戎挑衅在先,祸乱边境;敷衍在后,毫无诚意,我们的确不能姑息。”
众人情绪高涨,摩拳擦掌。
“事关重大,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商议,具体作何策略,我们容后再以。”燕怀弈并未作出决定。
回到营帐,江月浓问李玄仁:“今日商讨是否出兵,将军为何一直沉默?”
“我心中所想,大家说的都差不多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将军也当真觉得应该出兵?”
“月浓有不同看法?”
江月浓有些不解地说:“安国长公主可是大将军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长公主身在西戎,大将军应当不愿贸然出兵吧。”
李玄仁有些不悦:“月浓不应该擅自揣测大将军的意见啊。”
“月浓不敢。”江月浓低下头,心里却暗忖,燕怀书不仅是燕怀弈的妹妹,还是李玄仁的心上人,不仅仅是燕怀弈不愿置燕怀书于险境,李玄仁为了燕怀书也不愿开战。思及此,她又开口:“军中武将争相上战场,可是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妙哉?”
“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李玄仁追问。
“既然准备派出使者,月浓想请大将军下令,恩准月浓代为出使,讨要月河关以西一百里的土地。”
“你?”
“对啊,将军,第一,反正军营里那帮人想打仗,觉得这出使不过就是走个过场,那我自荐,他们应当也不会太反对。”江月浓说着,又伏在李玄仁耳边,小声说,“这第二嘛,我斗胆揣测,既然大将军不愿出战,月浓是将军您的人,若被我说中了大将军的心意,那大将军便能更将器重您,也能高看月浓几眼啊。”
“哈哈哈,月浓竟也算我的半个军师。”
江月浓又继续正色道:“第三,贺骁告诉过我,西戎王帐内忧外患已有多年,我赌他们也不敢贸然开战,此举,我有五成把握。”
她相信李玄仁会同意她的建议,因为她知道,她的夫君自己也心系燕怀书。她不仅揣测大将军的心意,也揣测李玄仁的心意。
“好,就依你所言,明日我们就去找大将军。”
第二日早会上,又一次谈到这个问题,在众人发表意见前,江月浓率先出列:“大将军,月浓愿出使西戎,讨要月河关以西一百里的土地。”
“你?”旁边的人皆是不服。
“江都尉,大将军给你面子,让你当个都尉,你可别太不知天高地厚啊。”又转向李玄仁,“李兄,你也不管管尊夫人?”
“江都尉开口就是月河关以西一百里,若是不成呢?”
“若是不成,刘将军再打不迟啊。”江月浓抬抬眼皮道。
“哦?成了算江都尉的功劳,不成便让我们接着打,江都尉是把军营当成儿戏吗?”
江月浓正在犹豫,听到燕怀弈的声音传来:“江都尉打算如何出使?”
“大将军,月浓想,第一,请大将军继续驻军月河关,严阵以待,作出随时攻打之势;第二,月浓以女子之身前往,那西戎必定认为,大将军态度轻慢,并不重视出使一事,进而相信燕家军随时攻打的决心;第三,既然那西戎二王子此次被推出来挡箭,想必心里会对西戎王朝诸多不满,也必定会为了不入长安为质,而全力促成和谈,月浓认为二王子或可成为我们的助力。”
这时,之前那位刘将军再度发难:“你不过是想在前方出使,然后让我们大军在后撑腰,如此,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江月浓莞尔一笑:“国家安危,自然还要仰仗大将军执剑。”说着,她向燕怀弈深深作揖,“只是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我方大军得以修整,只凭大将军赫赫威名便击退敌军,又何乐而不为呢?月浓也不过是想替大将军分忧罢了。”
“江都尉既然夸下海口,那可否立下军令状?”
江月浓犹豫了,她一定会全力以赴,但还没有很大把握。
这时燕怀弈再度开口:“军令状就不必了,此事也没到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既然江都尉这么有把握,那就请你,带上我的手书前往西戎,明日便出发吧。”说完,燕怀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万一那西戎恼羞成怒,不遵守约定也是可能的,江都尉此次深入虎穴,还是要万事小心啊。”
“请大将军放心,月浓定当不负重托。”
第二天,江月浓便手持旌节出发了,李玄仁放心不下,一直送到月河岸边,又让贺骁随行。月河宽数十米,是近十年来,大章与西戎的天然分界线,因天气严寒,常年结冰,所以二人也不用渡船,直接走上了河面。河面上还能看到战死的尸骸,姿态各异,残缺不齐,全都与结冰的河面融为一体,待来年春暖花开时顺流漂走。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到达西戎王帐,侍从将两人接待到一间客房里后便离开了,房屋的中间烧着热乎乎的碳笼,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羚羊头骨。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找人通传求见吗?”贺骁问道。
“先等等看吧,静观其变。”
“等?”
“所谓出使谈判,也不过是赌,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着急出手反而容易坏事。”
两人坐定,一坐就是大半天,直接从太阳当空坐到了月上中天。
“我们想静观其变,他们也想等我们先行动。”贺骁感叹。
“大将军陈兵月河关,我们并不缺底气,耐心等着吧,总归他们不会不见我们的。”说完,江月浓起身去讨要吃的,不一会,侍从端上来了一些点心,像是牛乳和羊乳制作而成。
第二天,有人拜访,进门的是西戎二王子,江月浓和贺骁起身见礼。
“二位昨日到访,可还住得习惯?”
“甚好,多谢二王子关心。”
“二位替燕怀弈前来,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自然是讨要长余山了。”江月浓客客气气道。
“我们双方因为长余山争了几十年,贵使仅凭几句话便想讨回去?”
“我们大将军是想讨回去,但也没想‘仅凭几句话’,这不是你们要和谈吗?”江月浓苦笑道。
“所以,还是要打吗?”
江月浓似乎有些不解:“不然呢?”拿起一块点心吃了几口,又道,“听说,西戎王把上次冲突的责任全部推到了二王子你的头上,还要二王子入长安为质,唉,我们大将军都说,老西戎王太偏心了些。”
“能替西戎出力,是闵图之幸。”
“如此甚好,他日二王子若入长安,月浓再向二王子一一介绍长安的美景和美食。”
“燕大将军现在到底什么打算?”
“大将军打算讨回长余山,西戎屡次犯我边境,如今又把二王子推出来当盾牌,大将军实在不堪其扰。”
“燕大将军想要,难道我们就要拱手相让吗,我们西戎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那是自然,月浓也劝过大将军,此举必定损兵折将,只是大将军主意实在坚定。”
“那倘若你们大将军打不下长余山,又当如何?”
江月浓笑笑:“大将军倒是没有说,不过我猜,打不下就打不下,能打多少算多少呗,总之那帮武将闲了太久,想活动一下了。只是等我们双方兵戎相见之后,二王子再入长安,恐怕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长安,我是不去也得去了?”
“二王子这话不应该问月浓啊,若按照大将军的意思,他如今只是想要月河山,手书上也写的只是,希望重新划定边界,并没有提二王子您。是你们西戎王,一直想在打完仗后,送您去长安呐。”
见二王子不言,江月浓有些无奈道:“大将军说,出使的目的是,让西戎王直接交出月河山,而非让您为质,月浓也知道这难如登天。”叹口气又继续道,“月浓一介女流,本就不受大将军重视,二王子您应当也能猜到,此番出使,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回去还不定受到怎样的嘲讽排挤。”
那二王子终于开口:“贵使的来意,我知道了,还请贵使不要放弃,我也会尽力促成此事,告辞。”说完便离开了。
“他真的能帮到我们吗?”贺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