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终于等来了西戎王的召见。“见过王上。”两人行礼。
“不必多礼,赐座。”待二人一旁落座后,西戎王开门见山,“你们的信本王看过了,燕怀弈就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娃娃来,还开口就索要月河山,未免太猖狂了些。”
“实不相瞒,也有人劝过大将军,土地面积是否可以调整,但大将军并不理会,只说不必太在意,若出使不成,他自会率军亲临长余山。”
“哦,那到时候,本王只好用燕怀书的脑袋祭旗了?”
“大将军深明大义,长公主自然也不吝捐躯。”顿了一下,她又一字一句道,“大将军说,到时候他会亲自点燃长明灯,迎长公主殿下魂归故里。”
“上次的冲突,是闵图之过,闵图也愿意亲自到长安赔罪。”站在一旁的二王子开口。
“二王子此言差矣,大将军是武将,武将的职责是攻城略池,闵图殿下到长安,皇帝陛下还得多加照拂,万一西戎王到时候也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挥师东出,那大将军就算拿二王子祭旗,也于事无补啊。”
“贵使好大的口气啊,先是直接张口讨要长余山,又要拿本王的王子祭旗,猖狂至此!”
“王上,讨要长余山您不给就是了,月浓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者,您也说‘无足轻重’,王上到时候和燕大将军沙场相见,自会定出胜负;当然,若您现在能给出长余山,仗义割爱,那又有何人敢动二王子殿下?”
“父王,只要大哥能打过月河关,打入长安城,闵图的性命又有何妨。”
“荒唐,本王所愿,不过是与大章修好,你们倒好,还长安城,自作主张就开始打了。”
“父王,上次是庆泽冲动,请父王和二弟放心,待二弟去了长安,庆泽一定勤加操练,灭灭他们的威风。”一直沉默的大王子也终于开口了,父子三人还是意见不一。
“本王也不愿穷兵黩武,只是燕大将军的胃口实在太大了些,啧啧,逼得本王的两个儿子都抢着分忧。”
“大王若是不同意大将军的要求,可以直接修书与大将军商讨,月浓人微言轻,实在做不了主。”
贺骁听着江月浓的话,终于明白,原来她真的没有胜算,不过是赌,赌西戎王不敢开战,赌西戎王就算舍不下长余山,也能吐出一大块肉来,赌赢了,她便能在燕家军中立足,便能得到燕怀弈的青睐;即便输了,也不过是按照那些军中将士原先的想法,继续开战。
“让本王再给燕怀弈写信,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游览长余山的景色吗?”
“大王,此言差矣,您想谈,大将军便派人前来;但燕家军中诸多将领不满,所以大将军只好派了空有闲职、而无实权的月浓前来,大将军也得照顾军中其他人的想法不是?您想打,大将军自然奉陪;您想和,大将军也说了自己的要求,就是长余山,仅此而已。”
“好个‘仅此而已’。”
“罢了,你们先退下吧,再容本王想想。”
二人回到住的地方后,贺骁忍不住询问:“你只管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大将军,那我们出使,又有什么用?”
“我怎么是‘推给大将军’,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要么他割让长余山,要么大将军打过来,他没有其他选择。”
“那你还让他再给大将军修书?”
“他就算真的要再写信给大将军,不也得经过我们吗?”
“倘若他直接修书与大将军商议呢?”
“如果他不通知我们而直接和大将军商量,大将军自会做出决定,毕竟我们确实没有替大将军做决定,修改协议土地大小的权利,到时候再做应对吧。”
贺骁只得感叹,这女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
晚间,西戎王再次召见了两人:“本王与部下商议,长余山乃我命脉,难以从命。不过,长余山山脊以南的七十里,可以欢迎大将军入驻,另外之前说好的布帛财物,也会如数奉上,还请贵使代为转达。”
长余山南坡占了大半部分,但常年背风,实为冰雪无人之境;北坡仅有三十里,但温差较小,降雨也多,每年都有牧民来放牧。
看西戎王已经带来盖了玺印的国书,想来已经做出决定,虽然这个结果并不理想,但也不算太差。
“如此,便多谢大王美意了,月浓一定代为转达。”
既然已经有了结果,二人也不再耽搁,连夜启程回营。
“贺骁,你说,我作为使者却未曾完成任务,未曾替大将军争取更多,是不是在其位不谋其职。”
“那一百里的任务本就是强人所难,夫人深入虎口,仅仅几日便得到七十里山脉,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战果;夫人谋的是‘攻心’,又怎是不谋其职”。
“‘深入虎口’的还有你,月浓多谢贺副将了。”
回到燕家军军营里,禀明结果后,各路将领的反应和预想中相差无几,有人称赞能拿下七十里地的成绩,有人嘲讽未完成之前“长余山一百里”的任务,直到燕怀弈一锤定音:“江都尉不费一兵一卒,便为我大军拿下长余山七十里山脉。我们大军也不在此地耕种放牧,那三十里的草原山坡就先给他们留着吧。”燕怀弈暂时放弃继续攻打西戎的打算,接着又继续开口,“江都尉实乃有功之臣,升为正式校尉。”
江月浓确实做梦都想升职,但她还是会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能不能担得起这份嘱托。古人说“伯乐相马。”那燕怀弈无疑是自己的伯乐,只希望自己能对得起他的信任。
西戎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燕怀弈奉命回长安述职,李玄仁奉命和其他一干将士随行,江月浓也本想随行,后又决定留下来,一则可以帮忙照看燕家军大营,二则自己和女儿分开太久,也是时候陪伴自己的孩子了。李玄仁点了李玄策一起回长安,着贺骁留下来照应。
年关将近,军营里也热闹了起来,煮了浓浓的羊肉汤。小年这天,江月浓收到了李玄仁的来信,她虽然读了一年多书,但还是听先生讲授为主,很多字还是不认识,便找来贺骁帮忙读信。
“……月浓,我一切安好,预计正月下旬可以回到军营……府里收到了御赐的年糕,北街的蜜饯也甚是甜美,我一并带回去与你尝尝……母亲做了虎头鞋送给我们的孩子……”读着读着,贺骁的声音逐渐减小,停了下来。
“嗯?写完了吗?”
贺骁抬头看她:“将军说,老夫人做主,让他与户部侍郎赵大人的女儿成亲,叫赵纤歌,新夫人年前便会进门。”
“啊,成亲啊……”江月浓不是没想过李玄仁会和其他女人成亲,但如此突然,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那就,你帮我回信,恭喜将军喜结良缘,琴瑟和鸣吧。”说完,她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岔开话题,“刚才说的,让将军蜜饯一定要多带一些回来,还要感谢老夫人送给孩子的小衣服和鞋,嘱咐他刚刚成亲不必着急回来,这里一切都好,沿途一切小心……那麻烦你了,我先去忙了。”说完便匆匆离开。
正月十五元宵节刚过,便收到了他们启程返营的书信,李玄仁信里又说,新夫人赵纤歌因不忍与夫君分离,所以也随行前来昭都。
正月的最后一天,述职的一行人终于又回到昭都。其实江月浓这天本来领了个差事,想留在月河关,不回昭都的。自从她两年前随李玄仁来到昭都,便起居坐卧都是与李玄仁在同一房间,也早已习惯。如今新夫人入府,自己留在那里自然不妥,幸而燕怀弈封她为校尉时,赐了她独立的营帐,所以她提前几天便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月河关的军营,准备住在那里。又嘱咐了灵儿的奶妈,若是孩子有什么事,便及时通知自己,其他时候她便不回去了。
然而李玄仁回昭都当天,又担心自己避而不见会惹人非议,她又匆匆出发,在酉时赶了回去。江月浓在吃晚饭时见到了李玄仁新娶的夫人,那女子黑发如云,珠钗点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饭席间完全是端庄优雅,无可指摘,与李玄仁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璧人。
江月浓又抱着被子来到了贺骁和李玄策的偏房。如今她在军营里,是与贺骁、李玄策平起平坐的校尉,但在这一方李玄仁的院子里,她有点不明白,自己该以何身份自处。早在她刚到这里的时候,李玄仁便表示过想纳她为妾的想法,但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后来,两人有了一个孩子,但她既没想过争取什么名分,也没想过与其他男子亲热。
躺在偏房睡不着,她便起身来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夜凉如水,她依稀记得,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策马七百里,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她一直很感激李玄仁,她害怕在城西营被毒打欺凌,李玄仁便许诺带她离开;她想读书,李玄仁便找来先生教她;她想进军营,李玄仁虽然说有了儿子才允许他去,但女儿出生后,李玄仁还是带她去了月河关的大营;她想上战场,想当出使西戎的使者,李玄仁从来都在帮她,从来不曾强迫她半分。
她从小到大,吃尽苦楚,受尽白眼,只有姐姐一直保护她。后来姐姐死了,李玄仁是唯一帮助她的人。听到有声音传来,江月浓回头,看到贺骁出现在身后。“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吗?”
“夫人。”贺骁颔首打了声招呼。
江月浓笑笑,用眼神指了指李玄仁的房间:“夫人在那里,你这称呼可得注意一点。”那里面的是李玄仁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夫人,“以后直接称呼我名字吧吧,可好?”
“我还是叫你江校尉吧。”说着,贺骁抱拳作礼。
“呵呵呵。”这一声“江校尉”确实让江月浓不上不下的心落了地,是了,她出生入死的拼搏,为的就是能在战场上和这些人肩并肩,路是自己选的,自然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所谓“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我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就先回军营了,你帮我明天告诉将军一声。”她拍拍贺骁的肩膀,便翻身上马离开,身影融进了黑色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