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延扶起了迟鸢,看着身边不断围过来的黑衣人,心里有些发怵,“诸位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赶尽杀绝?”
“狗贼休要多言,若不是你与那些奸商勾结,为何江南粮价只涨不降,有多少人没饭吃,都去山上找吃的了,今夜我们便要替天行道!”
迟鸢推开秦行延,小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走,”用剑撑着站了起来,“冠冕堂皇,想杀我,看你们有没有那本事。”
迟鸢说罢,猛得划破了掌心,快速的从怀里拿出了刚刚倒在地上摸索出来了药粉,撒在了不断冒血的掌心。
强烈的痛感让她恢复了些力气,黑衣人也不断围杀过来,迟鸢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却依旧提剑杀了过去,一招一式直取性命,来人却也懂些功夫,很快几人就把迟鸢围了起来,想要围攻她,秦行延也被困在另一边,侍卫看见他二人被围住,都想要过来,却被缠住了。
火光下,打斗声不断。
迟鸢一身白衣很快染了血,掌心的伤口不断摩擦着,血迹顺着剑尖低落在地上,迟鸢以剑做挡,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断刃割开了来人的喉咙,血溅了她一脸。
越打越脱力,迟鸢丝毫不敢懈怠,招式也更胜以往,能一刀毙命的绝不多费一点力气。
一时不查,被身后人一刀划破的手臂的衣衫,迟鸢吐了一口嘴里的血,看着卷刃了的刀,大喊了一声,“杀人况且留名,想要我的命,也得告诉我是谁想杀我是吧。”
为首的男子喘着气,看着即使中了毒,依旧身手了得的迟鸢,迟疑了一下,“将死之人不必知晓,九泉之下自有人会告诉你。”
迟鸢看了一眼他,猛的冲了过去,一刀砍在了男子的脖颈处,即使男子反应过来用刀挡了一下,也只伤了迟鸢的手臂。
一众黑衣人看着眼下情形,有些摇摆不定,迟鸢咬咬牙,即使步伐有些虚浮,依旧朝着他们杀了过去,秦行延身上也满是浓浓的血腥味,面色惨白的继续打着。
侍卫们杀了不少人破了个口子过来,打到现在的黑衣人不乏身手不凡的,几人一合计朝着迟鸢杀了过来。
迟鸢黑发白衣,满脸血迹,白色的衣裙被血染红了,有她的,也有那些黑衣人的,犹如地狱的恶鬼一般,一人提着剑就朝着那群人杀了过去。
手中卷刃的剑在她的手上依旧顺手,即使身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着血,迟鸢此时已经麻木了,一连杀了两个人以后,被打得往后退了几步,听到了身后利刃入肉的声音,还有一声闷哼,迟鸢回头就看到了倒下了的秦行延。
“今日你们若杀不了我,来日无论天涯海角,尔等性命,我必取之,”迟鸢背对着身后偷袭的人,一间从手臂下刺了出去,黑衣人应声倒地。
几人闻言又一起杀了过来,迟鸢挥出去的剑仿佛有千斤重,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红了。
解决完外围的御龙军们赶了过来,利落的杀了暗处的人。
院中越来越少的黑衣人看见情形对自己不利,纷纷想要逃跑,被浑身染血的元今和其他几人围住,迟鸢也跟他们一起,把几人围了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是被迫的,大人饶命”一人突然跪地不断磕头道。
几人目眦欲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跟这种狗贼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烂命一条。”
迟鸢也不含糊,一剑贯穿了说话人的身体,众人被她的狠厉吓得面面相觑。
“大人,饶命,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今夜实在是被迫的……”迟鸢一剑插在了他想要捡起地上的剑的手上,男子痛得叫出了声。
“全部关押,狠狠的审,留条命,”迟鸢看着几人,又看着燃了半边天的院子,还好她睡觉的地方是个单独的院子,不然这损失可就大咯。
那几个黑衣人仍在负隅顽抗,被元今几人轻轻松松就捆了起来,迟鸢回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突然感觉浑身无力,跪在了地上,强撑着力气用剑支撑着身体。
元今跑了过来,想扶住迟鸢,却被她示意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秦行延。
看见火光赶回来的李暄,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看到了一身血衣的迟鸢半跪着,摇摇晃晃的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一个飞扑接住了她。
手掌触摸到她身体的一瞬间,仿佛被灼热的火星烫到了一般,黏稠带着体温的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滴落,“叫医师,去叫医师!”李暄失控般的抱起了迟鸢,往外冲了出去。
“殿下,迟小姐此时不宜挪动,先止血要紧,”时醒拦住了李暄。
医师被柳九拉着跑了过来,时醒脱下了身上的外袍,盖在了迟鸢身上,李暄抱着迟鸢往自己住的小院跑去,元今也抱着秦行延跟了过去。
柳九留了下来带着剩下来的人灭火的灭火,清点刺客的清点刺客。
万幸每个院子都是单独隔开的,所以烧了的只有迟鸢的屋子,李暄把迟鸢轻轻的放在榻上,烛光昏暗,依旧能清晰的看见床榻瞬间被鲜血染红,医师赶忙往迟鸢嘴里塞了几颗药。
另一边的秦行延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都是血的躺在了外面的贵妃榻上,羊医师一个人忙的两头跑。
他只不过是受县主所托出去了外城几日,救了些病患,怎么今日一回来,二人伤成这样。
陈芽和宋茗护着白玉二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躺了一地的死尸和冒着黑烟的废墟,几人心悸不已,赶忙跑了进来。
各处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街上的百姓看着起火了,又听见打斗声,凑过来看热闹,此时被驱赶着离开这里。
迟鸢身上的体温随着血液的流失渐渐流逝,羊医师忙的忙得焦头难额,“县主这几日吃过什么,怎么会有中毒的迹象,我开的药没有吃吗?”
白玉虽流着眼泪,却依旧条理清晰的说道,“医师开的药都有在服用,除了昨日小姐突发高热,去请了济春堂的医师来过一次,开了两副药,小姐已经服用过一副药了,怕药性冲突就没有服用医师的药。”
接过白玉递来的药,羊医师仔细的看着,却没有看出有何不妥,又仔细闻了一下,没有找出问题所在。
“今日的药渣呢?”
“在小姐房中,估计已经被火烧掉了。”
“医师,县主中毒可深?可是最近一日才中毒的?”李暄问着羊医师,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迟鸢。
“不像是最近一日才中毒的,倒是有一段时日了,县主除了今日打斗,其他时日没有静养吗?照理来说,这种慢性毒不会如此快发作,不过也幸好提前发作了,不然今日这么多刺客,县主也算是福大命大,”羊医师说着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摇头,还好县主的毒提前发作了,今日伤成这样,身边无人,若不是提前毒发,尚有一战之力,不然只有等死了。
众人走出了门外,白玉和红玉在旁边给医女打着下手,医女看着伤的颇重的迟鸢,小心的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红玉给她擦着汗水,又递着药。
医女看着手边一个个瓷瓶,暗自咂舌,不愧是县主,这福林堂的药,一出手就是十几种,别人想买一瓶都得等上个一年半载,连着口中含着的参片都是百年以上的。
白玉摸着迟鸢越来越凉的手,眼泪一颗颗的砸了下去,两个医女面色凝重的上着药,又用棉巾轻轻的擦着血。
羊医师看了一眼李暄,郑重其事的说道,“县主能不能挺过这关,只能听天由命,草民拙见,理当知会卫国公一声……”
李暄顿了一下,“医师也没有办法吗?这天下的药,我都能找到,难道就到了那种地步了?”
“不是,是县主本就中了毒,现在又伤得如此之重,若不能尽早解毒,后果不堪设想,所以……”
李暄沉默了一会,站在门前,仔细想着,这几日阿鸢与红玉她们同吃同住,倘若下毒的人在饭食里,那么这二人此时理应和阿鸢一样,除非,药!这几日阿鸢吃的药,医师看过单子说没事,那就是煎药时动的手脚了。
“和鸣,把今日院中奴仆都找来问一遍,给县主煎药的人是谁。”
白玉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眼睛通红,“回殿下,是我和红玉,并没有假手于人。”
“白玉,你再好好想一想,煎药的水或者药罐,有没有人能接触到。”
“药罐放在小厨房,曹婶,是她负责倒药渣和洗药罐,”白玉放下手中的盆,提着裙摆就往一边跑去。
跑到后院下人房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李暄也带着人跟了过来,和鸣走在前面把房门推开,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见一双脚晃悠悠的荡着。
和鸣吓了一跳,挡在了二人面前,“殿下,人吊死了,先别进去。”
屋内点起了灯,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曹婶此时被放在了地上,侍卫们从她屋里搜出来了一个瓶塞,红色的纱布上面沾着些许白色粉末,又陆陆续续从墙角找到了被石头砸碎的瓷片。
寻来了仵作验了尸,“殿下,死者是被人从背后勒死又挂起来的,脖颈处有一圈明显的紫红勒痕,若是上吊,则后脖颈不会有这勒痕,死者桌上倒了两杯水,水里无毒,死者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尸体部分仍未僵硬,手腕处和小腿处有明显尸斑,应是反抗时所致。”
“曹婶下午把药罐送去给红玉以后就走了,那时候应该是申时,之后她来询问何时送饭过来,彼时小姐正昏睡着,我和红玉没胃口,就先让陈芽他们先吃饭了,万幸小姐下午并没有服药。”
仵作点头,“那应该是下午吃了饭以后的事情了,因为还在死者口中发现了呕吐物,还能看得清吃的是什么,应该是吃了饭半个时辰以后发生的事情。”
羊医师拿到了瓷瓶碎片和瓶塞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粉末所剩无几,他只得带着人到处搜着被敲碎的瓷瓶,想搜寻更多的药粉。
“殿下,那些刺客有一人招了,说他是附近山上猎户,如今禁猎,他只能采药卖钱换些粮食,最近粮价疯涨,他实在承担不起,有人说是长安来的大官下的命令,说是只要把那大官杀了,兴许粮价就降下去了,他也是没法子了,家里人都要饿死了。”柳九手里拿着沾血的短刀,对李暄说道。
“荒谬,他一个猎户敢来刺杀朝廷命官,不敢偷偷去捕猎?把谁当蠢货?还会提前下毒,里应外合,支走我们,留下县主一人等死?”李暄看了一眼柳九,柳九忙不迭的点着头走了出去。
“白玉,这曹婶的底细你们知道多少?”李暄看着忙进忙出的医师,偏头问道。
白玉摇头,“这是程掌柜送来的人,我们并不知晓。
“程一?”
“是的殿下,”看着李暄变了的脸色,红玉扯了扯白玉的袖子。
“殿下,小的送来的时候,这曹婶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直在酒楼帮厨,所以才让她来照顾县主的呀,小的不知,她为何会如此,”程一在一旁冷汗直冒,小心翼翼的说道。
“她品性如何?如今被灭了口,恐怕她家人也难逃一劫了。”
“几年前小的和老爷子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老夫人还夸过她做的菜,那小半月的饭菜都是她做的,所以就印象深了些,送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去查过了,家境还算过得去,不过仍是入不敷出,她的丈夫和婆母生病卧床,请了个婆子照顾着,有一子二女,尚且年幼,街坊四邻说她和她娘家已经多年不往来了,她愿意来这里也是因为给的月钱比在酒楼的多。”
“既然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就去看一下,多带些人手,切莫惊扰了他人。”
程一带着几个人就急忙走了,这曹婶也不是看着就是不好相处的人啊,怎么突然就起了歹心思,要是县主出了事,他十条命都赔不起的,虽然县主的二位哥哥都是明事理的人,可如今看来,这些事情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几人骑马刚刚走出小院,就来了两个衙役,连滚带爬的跑进了一片狼藉的小院。
“大人!不好啦!大人!”
“何事喧扰?”和鸣站在了二人面前面色不善的问道。
镇静下来的衙役看到院子里七零八落的尸体,惊得跌坐在了地上,说话也含糊不清,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和木头燃烧过后被浇灭的灰味。
“南坊发生了灭门惨案,一家五口全死了,小的来寻仵作和迟大人。”
和鸣听完把他提溜了起来,半拉半扯把他带到了李暄面前,衙役还沉浸在震惊中,还未回神。
“殿下,曹婶一家如您所料,怕是……”和鸣说完就让衙役又重述了一遍。
衙役说完李暄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殿下,下官和这位小哥过去吧,这里留一个仵作可以吗?”元今擦着手上的血,对李暄说道。
李暄点头,看着几人走远,屋内的医师也走了出来,伸手拦住了正在关门的医师,李暄轻轻的走了进去,医女在迟鸢手边放了一个汤婆子,李暄走了过去,丝毫不在意的坐在了床边脚踏上。
看着床上躺着的迟鸢,面色如棉,白得让人害怕,李暄轻轻的挪得更近了些,用手指点了一下迟鸢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今看起来如同白瓷一样冰冷无生机,若非指甲能感触到肌肤的纹理,这床上的人跟瓷娃娃别无二致。
看着迟鸢指缝里残留的血迹,李暄拿过了放在一边的软帕,给迟鸢轻轻的擦拭着,连手臂上都缠满了纱布,她得有多疼啊,早知道今日就不出去了,为何那么简单的伎俩都能骗到自己,啪嗒一声,眼泪砸在了锦被上,很快晕开成了一滩水晕。
李暄擦着迟鸢的手,轻轻的把脸在了迟鸢手掌心,半靠在床边,这是他能毫无保留,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内心的时候,那日和白栀吐露心迹的时候,他才在更加心里确信,自己的心里有她,对她的喜欢不比他人少三分,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迟鸢的手心,而如今,他是真的害怕失去她,那日绿林寨,她为了救他差点丢了一条命,看着她倒在了自己面前,也是像今日一样,那夜的风吹散了他的泪水,他不敢停,怕停下来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今日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中着毒自己却毫无办法,他不想要什么脸面和威严,只想要她活下来,天知道他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
白玉站在门边,看着另一边的时醒摇摇头,才把手收回来。
许是察觉到了屋外的动静,李暄站了起来,给迟鸢轻轻的擦了手,走到了门边,把门拉开站到了一边。
“殿下,小的来给小姐换汤婆子,”白玉手里抱着汤婆子,小声的说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白玉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李暄红了的眼睛,怕被白玉看到,李暄赶忙别过头走了出去。
白玉把汤婆子放到迟鸢另一只手边,低头就看到了锦被上的小水晕,“殿下那是哭了?”红玉把帕子递给了白玉,白玉拿了帕子垫在迟鸢手下以后,看着红玉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