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那个微胖的保安挺着小肚腩站在门卫亭的外面。和煦的晨光撒在他身上和他周围的物体上反着浅黄色的光。我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我闻到了潮湿的新鲜味道，把车窗开大，保安看到了我，向我微笑，我回以微笑。出了大门才发现，昨天晚上一定下过雨，到处都湿达达的，在院里时就发现地面有水，但那时以为是园丁早上洒的。我开着车，雄心壮志地向单位驶去。我把车停在了，工厂铁栅栏外的人行道边。这是我们这些普通员工指定的停车位，只有领导级别的车才有资格开进院里。
来到办公室时，只有小兰一个人坐在我左侧斜对面上。她正低头吃着早餐，从我这个角度看不清她在吃什么。昨天的初步交流她给我留下了极差的印象。我讨厌这种满嘴脏话自以为事的女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我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在屁股贴在凳子上的前一刻，不情愿地从嘴角旁边挤出了一个字“早。”我没想我发出的声音会是那样微弱，本以为她会听不到，在我还想在补一声时，她用同样细小的声音回复了我。“早。”
我把桌上的公司宣传册在面前摊开，然后机械地转着头环顾四周。四周除了我和小兰，没有别人。我翻到第一页，开始复习公司产品手册上的内容。在学习的途中，我听到清脆的磕鸡蛋声和喝粥的声音。跟随着书中的内容，我很快忽略了这些声音的存在。当我在次查看手机上的时间时，已经是八点二十六分。在接下来的四分钟内，进来四个人，分别是坐在小兰右侧的陈祺，坐在我右侧斜对面上的乔泳君英文名Jean,坐在她左侧的郑创州没英文名，和坐在我右侧的檀利明英文名Tim。他们手中都拎着早餐。檀利明是他们四个中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刚进门就径直向窗户走去。窗户似乎很重，他用力推只开一张A4纸横过来的宽度，外面风很大，吹淡了室内食物混杂的味道，也把卷在半空的窗帘吹得咣当咣当响。他不太在意窗帘的响声。他从我身后挤过去，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八十斤，是个标准的胖子。身高和体重的数字是日后他亲口说的。他总是穿一件宽松的防雨绸面料的蓝黑色上衣，一条蓝色休闲裤，一双介于休闲与正式之间的黑色皮鞋。他偶尔换一次衣服，其它衣服的款式和搭配都跟他身上现有的差不多。那双黑色皮鞋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换过。他走路有些内八，有时会用脚的前半部分，脚后跟不落地，急促地向前窜几步。我暗中观察过，每每他有这样的动作时，都是他心情不错时候。我尝试着模仿过，但未曾从中感受到半点愉悦。
我左侧的两个位置直到八点半都还空着。八点四十多，靠门第一个位置上的朴俊琳出现在门口，他从门外走进来时，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大背包，汗水湿透了胸前的衣服，两块胸肌把衣服顶出了两个鼓包。他就是乔泳君说的那位骑车上班的同事。他把背包锁在门后的文档柜下。过了一会，我在见到他时，他已经换上白色的衬衣。
蔡莎婷出现在门口时，手机上的时间刚好显示为9点。她手里提着一个方形卡其色帆布手袋。开始我猜测手袋里是饭盒，后来才知道我猜错了。是吸奶的工具。她把手袋举起在空中画着弧线，越过朴俊琳头顶后，贴着朴俊琳的座椅的靠背挤了过来，坐在了我旁边。我说了一声早，她没有回应，似乎没有听到。这两个人按理是来晚了，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慌的情绪。后来才知道，蔡莎婷是刚刚休产假回来，每天可以晚到半小时，朴俊琳则是有特权可以来晚。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上显示一条信息。“过来一下。”是玉莲发来的，我匆忙拿着本子和笔向外走去。来到玉莲门前，我悄悄透过玻璃门向内察看。玉莲一个人坐在高背椅上，正看着她面前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我敲了敲门，她向门外的我看了一眼，我知道她看到我了，我推开了门拘谨地走到她面前。她还看着眼前的电脑。我蹑手蹑脚地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微笑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句：“萧总，你叫我。”她并未理我，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上。我看到她厚厚粉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我的笑容也像她的粉底一样糊在了脸上，失去了活力，仿佛死去一般。大概过了三秒到五秒的样子，她突然把脸转向我，用高傲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振作精神，把死去笑容激活。她居然又把头转了回去，目光从新落在电脑屏上。我感到有些吃惊，她的傲慢与冷漠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回顾着刚刚发过的事情，似乎没有过错，但又似乎犯了很多错。刚才在门口时，是不是应该听到她说进来吧，才应该进来，而来到她面前，是不是应该一直站着，听到她让我坐下在坐下呢？我试问自己，她是那种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斤斤计较的领导吗？从她现在的表情，我真的有些不确定。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只有陪她坐在寂静的空间里，期待着她早点发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开始感到越来越紧张，紧张的程度仿佛随着时间的步伐成倍增长。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感到紧张，但紧张感却真实存在。我猜紧张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不想失去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我越这样想，就越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了，她板着脸问我说道：“觉得怎么样？”
我热情地简明扼要地回答道：“挺好的。”
“挺好的。”她重复着我的话。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滴滴两声，门旁小桌子上电子设备响了两声。她看一眼就起身向那边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装满咖啡的玻璃壶，她往马克杯里倒了一些后，把玻璃壶放到旁边。马克杯里升起了渺渺白雾，咖啡的香气盖住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当她坐回原位，与她对视的第一时间，我赶忙说道：“同事们都很友好，我已经看过公司的宣传册，对公司的产品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我说话时，紧张的情绪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紧张什么？”她严肃地质问道。
“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把这份工作看得太重要了吧。我会尽量调整好状态。”我慌忙坦诚地解释道。
她脸上带着深懊的表情，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当太在意一件事或一件东西时，是会感到紧张。六个月试用期， GOOD LUCK。（祝你好运。）”
就这样，我和玉莲的交谈就仓促结束了。
从玉莲的办公室出来，我径直向电脑部走去。电脑部位于工厂东南角的一排矮房子里。一路上,我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到了电脑部门前，我简直不敢相信门前竟然没有一块标识的志牌，只有一扇普通白色的门。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贴着耳朵往里听，听到里面有人聊天。我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答，我失去了耐尺，想干脆拉开门看一下，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戴眼镜，头发梳成三七分的瘦小男人推开了门。
“请问这是电脑部吗？”我礼貌地问道。
那个瘦小男子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扬起细长的脖子，语气强硬地说道：“是呀！”
“哦，我是海外销售部刚入职的同事。昨天一位姓赵的电脑部同事让我今天来取一台电脑。”我客气地说道。
“昨天？”瘦小男子两道弯弯的眉毛紧锁着，疑惑地重复道。
“是的，是昨天。” 我耐心地回答道。
瘦小男人歪着脖子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离去，过了一会他提着一台电脑主机走了过来
到中午吃饭时，其他人都不知了去向，只有我和小兰还有郑创州三人一起朝食堂走去。去食堂的路上，开始我们三人都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多时候都是小兰和郑创州在聊，我遇尔也插句嘴证明一下我的存在。
“哎，昨天赵明怎么来了？”小兰突然问道。她没有接着聊之前的话题，表现得像是刚刚想起这件事。我听得出她是故意装成那样，其实心里早就打算把话题引到赵明身上。小兰的表现，让我不由地产生戒备心。我猜到了赵明就是老赵。我没接话，故意装作没听见，郑创州在一旁接着话茬说道：“蒋峰打的电话赵明才来的。”
小兰把脸转向我时，脸上模仿着惊讶的样子，她问道：“是你打的电话？”
“嗯，是呀。”我淡定地答道。同回想着我昨天打电话时小兰在不在办公司。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谁给你的电话号码？”小兰疑惑地问道。
“蔡莎停给我的电话号，怎么了？”看到小兰的疑惑也激发出了我的疑惑。
“没怎么。”小兰装模作样地回复道。
“是朴俊琳让蔡莎停给他的电话号。”郑创州在次在旁边插嘴说道。
“怪不得么！”小兰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似乎找到了满意合理的答案。她狡黠地微笑起来，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弦外之音。
“朴俊琳还让我加他微信，说以后会有很多地方需要他帮助。”我特意说道，想看看小兰是否还能透露更多信息。
“赵明没通过，没加你对吗？”小兰自信地说道。
话说到这里，我猜她跟朴俊琳的关系可能有些紧张，话里话外都有点挑拨的意味。不过，赵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朴俊琳应该很清楚。昨天他热心地让我添加赵明的微信时，言行就让我觉得有点古怪。在职场中，笑嘻嘻地把同事推到风口浪尖的人，我见过不少。老朴算不上第一个。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昨天不是他帮助，可能现在我还没有电脑可用。朴俊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下定义似乎有些过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中被小兰引领至某个方向。我低估了小兰耍诡计的能力，同时也为自己庆幸能即时醒悟。
“赵明挺酷的吗？不太愿意理人。”我试探地说道。
“人家有后台吗,加上他是电脑部主管。”小兰提着嗓子阴腔怪调地说道。
我心里嘀咕着：“后台？什么后台？”刚想开口问时，小兰把腔调恢复成正常接着说道：“不过他的后台已经走了。”
“什么后台？”我脱口问道。
小兰装作没听道。这时我们恰好走到食堂门口，她揭开食堂防蝇的塑料帘子走了进去。我知道小兰听到了我的问题。进入食堂后，看到小兰装腔作势的样子，我就懒得在追问下去，赵明有没有后台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老老实实做好本职的工作就好了。我用鼻子深吸了口气，垂下眼，从叠摞在低矮的不锈钢架子上拿起咖啡色的方托盘去窗口打菜了。
当天下午，我被乔泳君拉进了海外销售群，群里九个人。头像里最显眼的是朴俊琳其次是玉莲。朴俊琳的头像是本人的真实照片，照片里他光着膀子，弓起右臂，展示着并不十分包满的肱二头肌，样子有些滑稽。玉莲的头像是盗用别人的，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性感内衣的女人。我委实地佩服玉莲能敢用这样的照片当头像，因为不但我们部门能看到她的头像，全公司乃至所有的海外客户都会看到。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群里的通知，玉莲向全体成员发送了一条消息：“我再次强调，客户的需求要用文档记录下来，一个不漏地传达给技术部门，一定要通过文字形式传达，以便留下记录。否则后续因找不到传达证据把责任归于我们部门的，各业务人员自行承担责任。”
朴俊琳很快回复到“收到。”
我也迅速打出两个字“收到。”但在按下发送键时，我犹豫了，今天是第一天入群，自己手上还没任可业务。回复的太快是不是显得有些过于积极表现自己。我猜想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人回复“收到”，我第三个发肯定没人会多想。我拿着手机等待着。群里一片寂静，手机屏幕变暗，黑屏，点开，变暗，黑屏，点开……我想大家肯定没看到，我把手记音亮调到最大，放在身边，时不时查开一下。群里一直没有回复。直到睡前，有一种感觉告诉我，只有一人回复领导的信息一定有某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