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被带到一间不大的屋子,这里四面铜墙铁壁,阴暗无光,房间内摆放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刑具,看起来应该是关押犯人和鬼仆一类的地方。
晴衍不知道从哪儿提了两壶酒来,又寻来了一套酒具,给她解开了束缚,斟上满满一杯递了过去:“喝吧。”
霜见倒是没有拒绝,一口下去,辛辣刺喉,略有呛意,实在算不得什么好酒。
嗯,比起柳街巷子那那家酒肆的菊花酿差远了。
“姑娘胆子真大。”晴衍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略略歪头凝视着她,“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给死人下毒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再死一回?
少女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回怼道:“我都已经是鬼了,还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毒药吗?”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倒是我多虑了。”晴衍哈哈大笑,不走心地恭维道:“姑娘真是个妙人。”
啧,这人类怎么也跟那划船的一样,惯会些花言巧语。
“你说说,我不过是想来喝杯喜酒,你们却把我绑到这里来,这就是巫族的待客之道吗?”霜见一想到摆渡人那坏笑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的还击,“怎么?你们这儿的传统,是让客人在牢里喝喜酒?”
“姑娘这是哪儿的话。”晴衍镇定自若的开口,“姑娘说是来喝喜酒,却卧于屋顶不肯进门,偷听别人谈话算什么道理?若是姑娘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来,我们岂有不欢迎之理。不过既然姑娘想喝酒,这倒也并非难事,我这不是替姑娘寻来了吗。”
“二公子还真是个怪人。他们叫你来抓我,你却在这儿请我喝起了酒。”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酒杯,霜见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你有所图?”
晴衍没有任何反应。
“让我猜猜?”霜见放下酒杯,猛的凑到他身前拉近了距离,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的身上明明藏着不低于族长的修为,却在人前做小伏低,一副任人宰割的懦弱做派。你们巫族信奉强者为尊,把你的大哥和父亲都杀了,直接坐上族长之位岂不是比忍气吞声更好?可你宁愿这么多年来都当一个世人眼中的废物,想必是有不得不妥协的原因。”
霜见的手指攀上他的侧脸,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的摩挲着:“究竟是什么原因,值得你放下尊严?”
“酒也喝了。”晴衍盯着她的动作,没有正面回答,轻描淡写的后退几步躲开触摸,又给她斟满一杯,“姑娘还是别问的太多了,咱们还是聊聊,姑娘来此所谓何事吧。”
“都说了,是来喝酒的。”霜见有意逗他,又跟上前几步,“只不过你这酒,实在是难以入口。”
“失礼失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自我意识,还不被烙印拘束的鬼魂。”晴衍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极有耐心,“不过在下平时并不饮酒,只是出于对姑娘的好奇,才特意去寻了这些酒来,时间匆忙,若是怠慢了姑娘,是我的不是,晴衍自罚一杯。”
话落,便一饮而尽,随后又皱紧了眉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见他如此,霜见难得开怀一笑,“我也好奇,明明天赋极佳,却端的小心翼翼,把自己伪装成一事无成之人,意欲何为呀?”
晴衍过了好一会儿才平了气息,漆黑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霜见,似乎想要将她看透。
顷刻后,他又将眼眸垂了下去,眸色掩藏住一闪而过的脆弱:“我刚才说过了,姑娘问的太多了。”
“那你走吧,我没什么想跟你聊的了。”霜见冷笑一声,转头便寻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反正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二公子何必与我一只鬼多费口舌。”
晴衍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这说来话长了,都是些琐碎家事,无甚特别,说出来只怕会污了姑娘的耳朵,还是不与姑娘一一道来了。不过姑娘若不介意,杯酒过后,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姑娘交个朋友?”
“和鬼交朋友?”霜见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向他,“你这提议倒是新奇。”
“姑娘和我以前见过的鬼都不一样。他们不过是行尸走肉,任人摆布,即使恢复记忆,被打下烙印后也只会变成没有自己思想的提线木偶,可你却如同正常人一般无二。”晴衍提着酒向她走去,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想知道,姑娘是怎么做到的。”他说着又给霜见斟了一杯,垂头冲她拱手作揖,“这壶酒,算我讨教姑娘。”
“我凭何要告诉你?”霜见转过头去,并不买账。
“就凭现在姑娘在我手里。”少年并不着急,“这地牢下了禁制,一般的鬼是出不去的。”
切,看不起谁呢,我可不是什么一般的鬼。
“我倒是对你有些好奇了。嘴上说要和我做朋友,却又不肯对我坦诚,还拿这破牢笼来威胁我。”霜见接过一饮而尽,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那个竹林,藏了什么?”
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晴衍肉眼可见地怔愣了一瞬。
“西边那个小竹林,除了修炼的痕迹,还有鬼的气息。”霜见勾起唇角,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反应,“那个地方不论从布局还是灵气的充盈程度来看,其目的都不是为了修炼而打造的。那里,更适合温养魂魄。”
“你到底是什么人?”声线明显有了一丝不同于刚才的慌乱。
“我不是人啊。”霜见的声线带着几分愉悦,“据我了解,巫族四百年前还是很强盛的,现在却逐步有了衰弱之势。你明明是最有希望振兴巫族的人,可偏偏巫族之人对你百般刁难,甚至无人发现你的天赋。”霜见自顾自地说下去,“来的路上我也见到了不少鬼仆,可看起来都资质平平,甚至有些弱到连最简单的瞬移都做不到。这样的鬼,你们会大费周章的拘过来做鬼仆?难道找不到更好的鬼了?看来,巫族的秘密,不仅仅是你呀。”
晴衍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冷汗直流,动弹不得。
“你这牢笼困不住我的。”霜见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这样吧,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你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便也帮帮你,如何?”
晴衍的目光中带着探究,理智告诉他,眼前的鬼来历一定不简单。她说的那些确实句句在理,甚至连自己平时也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这些反常的现象,她的能力一定在自己之上。而且和鬼做交易,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你也不吃亏。”见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头,霜见满意的从怀里掏出名簿,递到他眼前:“这上面的鬼,你可知道下落?”
扫视了个大概,晴衍皱着眉摇头:“并未见过。”
“那就奇怪了。”霜见仍是笑着,神色却明显凝重起来,“这几个魂魄,并不具备变为厉鬼的条件,以他们的能力也不可能这么快被修道者灭杀。这一路而来,我只在这片山谷感受过一丝他们的气息。你已经是我在巫族发现到隐藏实力最深的人了,可若是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那么巫族,就藏了更大的秘密。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我确实没有骗你。”晴衍将名簿还了回去,“给我点时间,我会尽我所能去调查,若我查到线索帮到了姑娘,届时还请姑娘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普通的鬼魂如同姑娘一般拥有自主意识,来去自如。”
这人若是没有些本事,这些年也不会藏得这么好,交予他通过巫族二公子的身份私下调查,总比自己孤身一只鬼去探查来的快。况且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轻松差事,不然船夫不会让自己亲自出马了,人类这么脆弱,事情了结之前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一言为定。”
霜见点点头,想了想,掌心凭空幻化出一颗青色的霜花形吊坠,“收好,贴身佩戴,若你遇到危险,我可有感应。”
“姑娘不必如此,你我只是合作关系,各有目的罢了,不必为我的安危劳神。”晴衍没有接,眼神里却藏着不易被发现的情绪。
这些年早已习惯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绝对不抢任何风头,学会做一个听话的弃子,平静的接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只是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学会成为一棵树,风吹不折,雨打不倒。为了自己在乎的,纵使千疮百孔,仍要所向披靡。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弱点,不能有感情,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推翻多年的心血,绝对不可以让自己有任何弱点。
这是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明白的道理。
可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主动想要为他的安全提供庇护。
霜见背对着他,晴衍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即使如此,她的话却不可抑制的让晴衍久违的心头一悸。
“你不是说要和我做朋友吗?”
房间的光线昏暗,但仍能看到霜见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声音也变得空灵起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类说想和我做朋友,甚至,居然连我的名字底细都还不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透出几分调侃的意味。
“我可不希望我唯一的人类朋友太早下鬼界来见我。”
霜见的周身环绕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对了,下次别再姑娘姑娘的称呼我了。”
那是她完全消失之前晴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吾名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