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余皎帮着余父做好晚饭,余母正好也回到家中。
“这是什么东西,一根根的放地上。”余母低头看着院子里没来得及收拾的粉笔,问向余父。
余父望了一眼,“好像是皎儿的东西,你问她。”
余皎将捧在手里的三份碗筷放下,走到院中“这是粉笔,画画用的,刚忙着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就收拾了。”
余母莫名,“画画用的?我还是头回见,这个能作什么画?”
“当然!虫鸟山石、花草人物,笔墨能画的,用它就都能画。”
余皎接着说,“这是我偶然遇到一个卖杂书的小摊,在摊上陈列的书中学的。原本觉得书中所讲的画画技法很是适合自己,画画也可以放松心神。没想到只粗练了几次便真的有所领悟。等会儿吃完饭,我来给您和爹爹画一幅,您就知道了。”
余母点头,余父却担心耽搁了女儿的时间,余皎忙解释“该背的书我都已掌握,童生不难的。您放宽心就等着三姑夫的喜讯吧!给您画个画像进进孝心可千万给我这个机会。”
余父这才点头,余母倒是一头雾水“你考中,与你三姑夫何干?为何要等他的喜讯?”
余父三言两语将下午的事与余母讲过,余母听得皱眉“血亲的妯娌,怎么能如此枉顾亲缘、凉薄行事。”又对着余皎道,“你也鲁莽了,不该不敬长辈,若留下口舌把柄,以后为官可是大不利的。”
余皎摊手,“我原本也是想尊敬的,但他为老不尊,话语话外的欺辱爹爹和咱家门庭,实在是忍不住才插嘴的。”
余母摇摇头,“这次罢了,但下不为利,堂堂女郎与一个夫道人家较劲实在跌份……都过来吃饭吧,这事儿我回头见到三姐同她说说罢。”
这个时代孝道大于天。不敬尊长往小了是不懂事,往大了就是被惩戒的罪责。余皎觉得自己没错,但一些现代言语思想和这里是不相通的,也得再行事说话谨慎些。她心中默默提醒警戒自己一番,跟着余父身后进了堂屋。
一家人饭后,余皎拦住想起身收拾的余父,俏皮道“说好的用饭后给您画副画看看呢,怎么能言而无信的要“临阵脱逃”呢?”
余父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收拾个碗筷的功夫还能耽搁多久去。先给你娘画一幅,教我看看我女画技如何”
“那您可得快些,别叫孩儿好等。”
……
余皎拿着一块两面都涂上黑漆的薄木板,几只白色粉笔,一块棉质手帕,又将家中两个油灯拎出来,放在余母的座椅周边,室内变得亮堂起来,余皎满意的点点头。
一切就位,开画!
其实粉笔画并不难,只要人物的形态塑造的准确,明暗虚实能够拉开,即便没有后期多么精细的堆叠刻画,人物形象依旧让人觉得栩栩如生。这对于画了十几年素描的余皎来说一点都不难。
余皎拿出早有准备的黑漆木板,用粉笔开始勾勒余母圆润的面部轮廓、然后是五官位置、形状,再是阴影、明暗关系和细节……不多时,一副人物头像粉笔画就完成了。
余皎看着手中的画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将粉笔放下,才发现余父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爹,女儿画的如何?”
余皎像个讨糖吃的幼童,眼里星星点点,满脸写着“快点夸夸我呀”的得意洋洋。
“太像了!画的真是太像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画法,真是……怎么说呢!皎儿太厉害了……!”余父眼睛一刻也没从画上离开,显然还沉浸在惊艳中。
余母闻声走来,“瞧你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都要神乎其神了,真有这么好?”
余皎将画板递给余母,“女儿画的,自然是极好。娘看了便知。”
余母没看到画前,还觉得余父说的夸张,待自己一览后,也只剩震撼。
画中人物饱满立体,神态也抓的极准,睫毛和头发根根生动分明,只一眼便知道画中是谁,让从未见过此种技法的余母惊叹连连。
“好!好!好啊!哈哈……我女出息了!我还从未见过此等画法,这是你从哪儿习得?”
余皎脸不红心不跳的编道,“说来也是奇遇,女儿前不久在城门口的树下看见一个摆地摊的老人,好奇就凑了上去。摊上有很多旧书,其中就有本《线描画技》,我翻开看了些,里面讲如何用线成面,再由面成画……只是后来起风了,老人便匆忙离去。后来出城我还时时留意过,只是就再没见过那老人。”
“呀!不会是遇到神仙高人了吧。”余父激动地对向余母感慨。
余母若有所思点头“说不准这真是皎儿的奇遇福缘。即便往后不走仕途,凭着这手画技也能丰衣足食了。”
“娘说的是,女儿也有此意。读书科举之路尚且遥遥,我画些画来交易也是一项进项,可能不多,也能减轻您的负担。”余皎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余母却不同意,“你有这片孝心便好,花销之事你无需担心。你画技新奇、风格无二,但却无权、无势、无名,即便寻买主也得不了应得的报酬。若因小出风头而被有心之人盯上,恐成他人代笔。而今,你需全心将精力投入到学业中,考出功名来光耀余家门楣,那时候自是你大挥笔墨的时候。”
余皎倒是忘了这茬,古代可是没有版权保护的。有权势的人将画家关进小黑屋,让她没日没夜的作画,将她的画据为己有,这事在古代还真的发生过。得亏余母提点,余皎从赚钱的美梦中清醒。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得回到起点考功名。
余皎给余父画完肖像,便拜别二老,回了自己的厢房。
主卧内,余母看着手中的画像沉思。
余父端着水盆走过来,见余母这般模样,便将水盆搁置一旁走了过来,将手轻搭在妻子肩头,问道:“都看了许久,还在看呢。”
余母将余父手指轻挽起,语气喟叹“我在想皎儿的事。”
“以前她学业混沌时,我原想着只要她不学坏,咱们多攒些钱也够她娶妻生子后半辈子不愁。”
余父点头,“还得亏你坚持不让她辍学,一直待在学堂里才有了今日转机。前阵子我遇见王家孩子,与咱皎儿一般大。这才辍学两年就跟街头的混混搅合起来,那天大中午的从花柳楼里出来,在门前还搂着俩小倌腻味呢……”
“学堂自要比外头干净许多。我原就打算让皎儿在学堂待到及笄成年的。成年后,为她寻个品性端正、为人勤快、家境平平的夫郎,相妻教女一辈子平安也就够了。
而今却是不同,不说她这一手画技,只说她学业突飞猛进,还得了夫子的青眼,为着她以后的前途,也得让咱们多做考虑,成年时得细细为她选婿了。”
余父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来眉眼微皱,“你说起选婿,我倒气了起来。三姐夫想将他娘家那泼辣的侄子许给皎儿呢,当我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我给回绝了,他就开始左嘲右讽的说皎儿坏话。”
余母一手拦过余父肩膀给他顺了顺气,“别气,该歇息了,再气就得伤身。日后见了三姐,我跟她提这事。”
这本就是小事,又被余母轻声哄着,余父情绪转晴。
西窗剪影上,灯火被人影熄灭,小小庭院隐匿于初夏的黑暗,寂静、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