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曦从小就觉得祝好看,但有种只可远观,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感觉,但如今一见,却觉得他和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祝并非没有喜怒哀乐,他好像只是不懂,而身边之人遵循天道,即便发现他不像是个‘人’,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正常人是什么样的。
孟曦打小就爱多管闲事,她想着临死前也要做个好人,于是每天闲来无事,便去找祝,她完全可以发誓,她才不是觉得祝玩起来有趣呢。
倒是范澄,每天翻白眼的次数直线上升。
谢青青呢,越来越忍不住情绪外露,她偶尔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来这儿之前的模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要调侃范澄——便直接调侃。
“范澄,别皱眉了,瞧你这模样,看着比我年长少说二十岁,可不就是因为你老皱眉。”
范澄双手摸着脸,难以置信道:“我,我看着比你老二十岁?”
孟曦和谢青青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祝看着三人插科打诨,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原来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吗?
“祝大人,这这这,你笑起来好好看哦!”孟曦捂着嘴,露出一副老母亲感动的姿态。
“祝大人,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谢青青捂着嘴,难以置信道。
范澄骂道:“还不是你们两个,整天没个正经,总是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祝大人忍不住,坏了规矩也正常。”
祝嘴角上扬,垂下眼看地面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说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想笑。”
“祝大人,你别自责。”范澄安慰道。
祝摇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范澄问道:“我为什么要自责。”
范澄欲言又止,在祝颔首后,他缓缓道:“因为他们说,在祭坛侍奉上苍的人,若是有喜怒哀乐,便会惹怒上苍。”
祝这才想起,千年前的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以至于后来,他根本就是从未经历过,也忘记人都会有喜怒哀乐,而非应不应该。
所以如今,他感受到笑意,便也不再忍耐。
何况他成为祝千年,见过阎王这样的神明,也聆听过不少天意,可神明从未让人,活得不像是个人,反倒这些要求都是人给自己的,因为他们觉得,神明会喜欢这样的人类。
祝并不知道神明喜欢怎么样的人类,但他可以确定,天道并不会因为他笑,就对他降下惩罚,于是他看向范澄与谢青青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但天道并会要求我们,笑或是不笑,且供奉神明,也只需在供奉之时遵守规矩即可,平日里,只要别作奸犯科,什么都好。”
“当真?”谢青青惊喜道。
“可——”
祝点头笑道:“范澄,天道需要凡人供奉,但凡人都有喜怒哀乐,所以哪有不能有喜怒哀乐的道理?”
谢青青听了这话,又爱上捣鼓自己的漂亮脸蛋,祝见到还会夸她今日妆容好看。
范澄听了这话,每天花更多时间,坐在祭坛边上发呆,他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至于孟曦,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她只会一个劲的‘得寸进尺’。
她不怕所有人,就连双双都拿她没有办法,最后反倒喜欢粘着她。
祝也从不对她的所作所为生气,甚至还乐见她爬到自己头上。
祝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见到她笑的时候,心跳会加快,见不到她的时候,他会觉得少了些什么,若是她佯装生气,他甚至会抛弃一些原则,对她妥协。
他坐在祭坛中央,头一回在祷告之时走了神。
这是不对的。
但他还是想看着她笑。
祝睁开眼,看向坐在祭坛边缘,靠在大树之上,昏昏欲睡的孟曦。
孟曦见到他睁眼,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般,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放在腿上,但没一会儿她又想起,自己压根没做错事,祷告的又不是她,她睡觉怎么了?
她便又靠着树,心安理得睡着了。
祝这一次闭上眼之时,想到孟曦就这样与他面对面坐着,心里也觉得无比安详,待今日祈祷结束之后,他走到孟曦跟前,他想要轻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很轻很轻,很怕吵醒她。
所以他干脆就抬着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的手才缓缓落下,放在她的肩膀。
祭祀之地在不周山脚,方圆几百里待着的人并不多,祝、护法、祭品,曾经的护法们,与双双。
曾经的护法退去之后,变会成为照顾新任护法与祝,饮食起居之人。
祝和护法平日吃穿用度,皆来自孟家村之人供奉,孟家村人信神,自然不会在供奉上抠搜,所以他们的饮食起居,可以说比得上皇亲国戚。
祭品虽被要求在祭祀之地住上一年,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一定要遵守的规矩,孟曦吃得脸圆滚滚的,如今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比半年之前更加可爱。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极好用料的,与他来自同一匹布上的衣物。
他一时失神,竟然只是按着她的肩膀,没有任何动作。
孟曦本就没有睡得特别熟,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祝,并未觉得他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含糊道:“你祈祷完啦。”
“嗯。”祝猛地收回手,却觉得失去温度的手心有些发凉。
孟曦靠着树还半梦半醒,随口说道:“我还想睡会儿。”
“好。”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困意来的时候,谁能阻挡呢?
祝不拦着她,她两眼一闭真的又睡着了。
待她再醒来之时,天已经变成乌漆墨黑一片,幽冥之地的幽影都开始到处作乱,祝居然还在一旁稳坐,甚至心甘情愿把肩膀给她睡。
孟曦刚刚睁开眼,也不敢乱动,可鼻子里充斥着的清香,让她觉得脸颊燥热无比,她僵硬着身子,问道:“你,你怎么还没回去呀。”
“因为你说还想睡会儿。”祝理所当然道。
孟曦猛地后退两步,双手支撑着地面,身子向后仰着,结巴道:“我想睡觉,你等在这儿做什么,祝大人,你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的!”
“什么叫做我对你有意思?”
孟曦倒吸一口冷气,插科打诨她擅长,但看着祝一本正经地模样,她反倒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瞧着眼前的祝,精雕玉琢的面容之上,是因自己而起的疑惑,月光让把他的五官变得更为柔和,而他的双眼之中——除却月色与景色之外,只有她一人。
只有她,没有神明。
孟曦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脸上愈来愈烫。
祝微微皱眉,抬起手贴在她的脸颊之上:“好烫。”
祝的手指十分修长,平日保养得当,比她还要光滑柔软,此时贴在她的面上,更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你,你这是做什么?”孟曦几乎快要哭了。
“你的脸好烫,是不是生病了?”祝担忧道。
“我——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孟曦咬着下唇,这下是真哭了。
祝无措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
祝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的要命,他按着孟曦的双肩,连忙道。
孟曦确实一个劲地摇头,哭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你不懂,我告诉你——我反而会更难受。”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孟曦算算日子,离自己死期左右也不过半年,她可不想死到临头还有遗憾,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刚想说出口,她肚子咕噜一声,完全打破了现在的氛围。
她不哭了,但脸更红了。
祝恍然大悟道:“你若是因为饿,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弯弯绕绕的。”
孟曦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认下,自己是因为饿才哭的。
祝拍拍她的脑袋笑道:“现在怕是没有吃食了,再麻烦厨娘也不好,我带你去吃烤鱼。”
祝带着孟曦走到忘川边上,孟曦面上更是古怪。
她嘴角一抽忍不住笑道:“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他们圣河里的圣鱼,居然被他们称为圣女的人,因为睡过饭店,半夜烤来果腹,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他们不会知道的。”祝笑道。
孟曦双手捂着嘴,嘿嘿笑道。
她还正期待着,祝这样高雅之人,拿着鱼叉下水抓鱼,究竟是个什么场面,可祝竟然抬手一捏法绝,鱼便自己飞到他们面前。
孟曦震惊道:“不愧是您,就连抓鱼,都抓得这么仙风道骨。”
祝笑着问道:“让东西跟着自己的意念行动,也不是什么很难的法术,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孟曦双手合十,兴奋道:“真的吗,我也能学法术吗?”
祝点点头,用法术把鱼开膛破肚处理干净,烤鱼的时候,尽可能的慢的念咒语,只为让孟曦能够听清。
孟曦学习速度飞快,往后三天,便能熟练的用祝教给自己的法术,半夜给自己开小灶。
祝并不每次都会跟她一起来,但他总会跟在不远处,只是远远看着她欢快地模样。
他发现,无论她想要什么,他好像都愿意给她,他只怕时间不够。
半年,她只有半年了。
他已经无法想象,未来的日子若是没有她,他又要回到怎样的孤寂之中去。
他好像,有点不愿意将她献祭。
想法出现的瞬间,天上下起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预示着世界即将覆灭。
而他想的却是,他应当送她一把伞,要不然淋雨生病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