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打一进包厢,她便看见了那张既阳刚又阴柔的绝世容颜,尤其是那双勾人的丹凤眼和浓密而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再配合饱满的卧蚕,自带风情万种,媚而不俗的特效。但此人偏偏又长着一张瘦长而棱角分明的脸,梯形的下巴,薄薄的嘴唇,饱满的颧骨和清晰不外翻的下颌骨,既阳刚又硬朗。两世为人,谢玉华第一次见到这种把柔和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脸,而且这张脸的主人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果然,真正的美是不分性别的。
一道清冷的目光射过来,谢玉华猛地从欣赏美男的花痴氛围里清醒过来,只见陆先生已经喝完了杯中酒,兀自笑道:“元康贤侄丰神俊逸,一表人才,百里兄功不可没呀。”
百里先生但笑不语,却嘴角噙笑地看向有些发呆的谢玉华。自从进了包厢之后,谢玉华便时不时地偷看那姓左的公子,此时更是不加掩饰,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实在是大惑不解,便不加掩饰地道:“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为何一直偷看老夫的弟子,可是对我这弟子有所指教不成?”
啊?啊!这下,谢玉华的额上是真的冒出了一层薄汗,这么明显吗?我只是偷偷用眼尾扫了几下而已。
谢玉华还未想好如何回答,便听兄长谢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讪笑道:“惭愧惭愧,失礼失礼!这是舍弟,名唤……”
“回先生,在下谢津,字九黎。”谢玉华脑子飞快地转着,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先生的弟子属实是大虞国上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九黎,九黎心慕之,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包厢内一片静默。谢清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家妹妹,两位讲席先生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便心照不宣地朗声大笑起来,而那位被夸的美男子则满面绯红,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同样羞红了脸的谢……九黎。
“在下左兴,字元康,楚国彭城人。”待两位先生笑毕,美男子左兴起身抱拳道,“多谢谢家小公子青睐。在下,在下不好男风,且家中已有妻室……”
啊!居然英年早婚,太暴殄天物了。谢玉华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男装,心内止不住地惋惜,口中却哈哈笑道:“纯粹是惺惺相惜之情,绝无男女之意,左公子千万别误会。”
话音刚落,便听百里先生皱眉道:“元康,老夫怎么不知你家中已有妻室?”
嗯?谢玉华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那左兴左公子从容答道:“回先生,此次来洛阳之前,家母曾交代,弟子自出生起便与人指腹为婚,只是世事变迁,十数年来与那指腹为婚之人失去了联络,只知对方世居洛阳……阿母嘱咐我若是便宜,可多加寻访。”
嗯?又是指腹为婚啊?难不成指腹为婚真的是大虞国世代流传的风俗不成?谢玉华皱着小眉头,苦恼地暗忖着,再抬头时发现百里先生正满面悲戚,口中喃喃道:“世居洛阳……难道是……难道是……”
正在此时,只听街上传来喧哗声,此起彼伏,颇多戾气。包厢里的五个人相互对望一眼,齐齐地走到窗户前,幸好此包厢临街,窗户也够大,五个站在一起,亦不嫌拥挤。
只见楼下大街上,一队人马自西向东逶迤而来。最前面是两名执戈武士,紧跟着便是八匹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富丽堂皇,威风凛凛。马车后便是一队武威的骑兵,远远看去,旌旗猎猎,气势磅礴。更有两小队步兵分列马车两旁,呼呼喝喝地斥责着大街上挡道的行人,“丞相出行,注意避让。”行人听到后皆作鸟兽散,有跑得慢的,身上免不了挨上了鞭子,一时哭嚎声四起。如此这般,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队人马才渐行渐远,不见了踪影。
“岂有此理!国贼,国贼!”待人马走得远了,陆先生伫立在窗前,高声疾呼,“只有国君出行,才能有两名执戈武士开路,国贼高庸居然敢如此僭越,国法何在?”语毕,犹自气得浑身发抖。
“陆贤弟,息怒!”百里先生虽然也是满面愤慨,却尚能自持,“这么多年,贤弟应该见怪不怪了才是。正因为国贼如此无法无天,老夫才求贤弟入宫教授太子。当今圣上沉迷仙道,是万万指望不上的,若是太子再……”
陆先生稍微冷静了些,一把握住百里先生的手慨然道:“百里兄,我终于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百里兄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绝不懈怠!”
百里先生嘴角微微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本来搀扶着恩师的左兴则对着陆先生深揖下去,沉声道:“先生高义。左兴代唐家皇室拜谢先生。”
嗯?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谢玉华刚一皱眉,还未来得及细思,便听长兄谢清道:“陆先生,在下还有一事,务必请先生帮忙。”边说边和左兴一起扶着两位先生重新回到座位上。
“可是齐王世子刺杀国贼一事?”待坐定,陆先生猝不及防地道。
“先生圣明!”
“先生如何知晓此事?”
谢清和谢玉华几乎是同时开口道,只不过谢玉华是震惊的口吻,谢清则是心知肚明。
“谢小公子,也知晓此事吗?”两位先生静默不语,左兴左公子却微微诧异。这谢家小公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天真可爱,活波调皮,不像是个会关心朝政的。
“额,这个嘛,这个嘛……”谢玉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她还亲自把齐王世子陈厉送出了洛阳。
谢清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正是舍弟把齐王世子送出洛阳的。”
“什么?”两位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张口结舌。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救了齐王世子的义士?”左兴语气柔和,心内却暗潮涌动。
义士?谢玉华满脸不解和疑惑,试探着小声问道:“难道陈厉刺杀丞相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两位老先生恢复了平静,同时摇了摇头。左兴再次做了嘴替:“是在江湖中传开了。在下并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但闻各方义士正悄悄向齐国聚集,不知意欲何为。”
左兴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一副病娇的样子看在谢玉华眼里,不觉心头一跳,正待说些什么,只听百里先生正色道:“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齐王陈庆性格敦厚,为人谨慎,不会放任嫡子任意妄为,听说我们启程之日,陈庆已到了洛阳,这会子怕是在皇宫里和圣上闲话家常呢。”
“的确如此。”谢清接着说道,“齐王不仅给圣上带来了三千殇美酒,还带来了五千匹齐国纨素,赠送给各宫娘娘。”顿了顿,又对陆先生抱拳道,“先生明日入宫之后,还请在太子面前替齐王多多美言几句。”
陆先生颔首道:“自当如此。只恨齐王世子功亏一篑,没能杀了那贼相。”
众人默然,皆不语。片刻,忽听左兴徐徐道:“弟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百里先生脸色柔和了些许,爱怜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强调道,“这里并无外人,元康莫忧。”
得到先生的允许,左兴便没了顾虑,字正腔圆地道:“先生,元康并不认为齐王世子单枪匹马地行刺当朝国相是明智之举……”
此话一出,谢玉华心内一惊,这话听着怎的如此熟悉,谢玉华看向兄长,发现兄长刚好也看向自己,便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谢清不置可否。
“高庸贵为丞相,手中握着大虞国一半的兵权,且为其卖命的鹰犬不胜枚举,万一事败,只怕齐国危矣。”左兴继续道,俊美的脸上漫上了薄薄一层担忧。
“难道要放任奸臣祸国殃民不成?”陆先生颇有些气不顺,但碍于百里先生的面子,语气刻意放得柔和。
“非也。”左兴摇了摇头,续道,“弟子认为,虞国之弊病不在于丞相一人,而在于国政之谬误,国法之不严。与其效仿江湖义士行刺杀之事,不若振臂高呼,召集天下有志之士,组建义军清君侧,到时新政换旧制,方能从根本上挽江山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
一番话说毕,两位先生神色各异,百里先生眸中精光闪闪,脸上尽是喜悦之色,陆先生则面呈骇色。谢清则默然不语地小啜了一口酒,谢玉华面无波澜,心下却暗暗惊诧:原来英雄所见略同不是说说而已。
半晌,陆先生回过神来,定定地道:“元康之言颇有道理,他日若有用得着老夫之处,老夫必定鼎力相助。”
左兴闻言,起身抱拳道:“多谢先生。”默了一默,又道,“然则,现在并不是好时机。齐王世子若是明智,自当懂得潜龙勿用,以待来朝。”
陆先生的脑子又被新的思想撞击了一下,当下细思了片刻,展颜笑道:“百里兄,后生可畏。看来我真是老了……”
百里先生面不改色地陪笑着,却至始至终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