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华主仆二人跟着半烟一路行去,却并不去二姑娘的寝房,而是径直到了夫人崔氏的寝房。
“玉华,你来了?”
此刻的崔氏见了这个妾室生的孩子比见自己女儿还亲切,忙不迭地呼唤奴仆上茶上点心。等一切安排妥当才遣退了所有婢子,只留下一个信得过的陪嫁老媪崔燕如。
“自从皇后无端端地赏了那两件带凤纹样式的锦衣,我就莫名地心慌,特意让丹朱给你带去一件……”崔氏殷殷说着,顺便看了眼丹朱,见丹朱脸色慢慢变得灰白,疑道,“你没把衣服给你家主子看吗?”
“啊,给了,只是最近兰宅家务繁忙,我今天才看见……”谢玉华忙接过话茬,转头吩咐道,“丹朱,去找半烟姐姐玩吧。”
丹朱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忙不迭地跑走了。
“三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吗?”陪嫁老媪崔燕如替自家主子问道。
谢玉华默然不语,来时已经想好的说辞此刻却难以说出口,崔氏慢慢变了脸色,嗫嚅道:“三姑娘,你、你说吧,我、我能受得住……”
谢玉华定了定神,闭着眼睛道,“皇后娘娘谋划着让二姐姐代替公主去北狄和亲……”
话音未落,便见崔氏翻了翻白眼,晕了过去。这,这也晕得太快了吧,谢玉华愣住了。倒是老媪崔燕如当机立断,一杯凉茶泼下去,又掐了会子人中,紧赶着喊了几声“夫人”,才见崔氏长舒了一口气,悠悠醒转过来。
“侯爷,侯爷可否知晓?”崔氏到底是出身名门,并没有像小门小户家的内妇一样呼天喊地,反而在醒来之后极快地镇定下来,只是双手握拳,竟慢慢渗出血迹。
谢玉华看着面前徐娘半老,优雅尊贵的女人,敬佩之心陡起。
“父亲已知晓。”
崔氏的眼神一黯,苦笑道:“侯爷走时交代:三姑娘每临大事有静气,若有要事,可与其相商……”喘了几口气,续道,“三天前你便知道了吧?”
谢玉华点点头,算是默认。
“侯爷如何说?”崔氏继续问道,眼里再次燃起希望的光。
谢玉华看着那双为人母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方才从袖中掏出帛书。
崔氏颤抖着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半晌,兀自“呵呵”冷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谢谦会如此说,他们谢家起于微末,除了皇恩,并无依傍,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这次赈灾,皇上突然派他去,我就知道并非好事……”
谢玉华并未理解赈灾和和亲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只是静静地瞧着崔氏迅速憔悴的脸,隐隐心痛,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可比剜了自己的心还痛啊。
“三姑娘可有应对之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媪崔燕茹显然比夫人清醒多了。
第二十四章反击
崔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蓦地亮了起来,一把抓住谢玉华的手,“玉华,你一定有对策了,是不是?玉辞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们兰宅不能见死不救……”
谢玉华听夫人崔氏说得是兰宅而不是自己,心下微微一动,却也未及细思,道:“夫人,玉华有一计,只怕夫人不肯?”
“只要能救玉辞,我什么都能答应。”崔氏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谢玉华平静地看了一眼崔氏,便附在其耳边低低耳语。
“这……真的会无事吗?”崔氏惊疑不定。
谢玉华并未给其准确的答复,只肯定地道:“夫人,这是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崔氏眼中兀自滴下两滴泪,点头应允。
……
景德十六年,三月,某一日的清晨,阳光灿烂,安阳侯府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谢玉华被请到侯府的时候,皇上身边的红人大通将军南宫信已经优哉游哉地坐在侯府的客厅饮茶了。见谢玉华进来,兀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哭得肝肠寸断的侯府夫人崔氏,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断断续续地嗫嚅着:“大通将军,救救,救救我的女儿啊,救救……我的女儿……”
南宫信则在侯府众人殷切恳求的目光下,苦着一张又多了几丝皱纹的脸,惭愧地重复着:“医术不精,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等谢玉华从二姐姐谢玉辞的寝房出来的时候,南宫信已经麻利地逃出侯府,回宫里复命去了。
而夫人崔氏则犹自梨花带雨地哭着,谢玉华看得出来夫人崔氏是真的伤心,毕竟是她亲手把毒药放进了谢玉华精心熬制的鱼羹里,并亲手一口一口地喂进亲生女儿的口中,只是那毒药的效果……
谢玉华是万万没想到那毒药是如此的厉害,当第一眼瞧见二姐姐那一脸一身开始有溃烂迹象的皮肤时,亦暗暗心惊。不是说,就长一些红斑吗?为何如此严重?谢玉华一时没忍住,在心里把南宫信骂了上百遍。
“三姑娘,你老实告诉我,真的没事吗?”崔氏见南宫信走了,瞅准机会扯住谢玉华的衣袖,着急地低声询问。
“没事,一定会没事的。”谢玉华心下颇觉愧疚,二姐姐玉辞自幼便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尤其是那如脂的肌肤吹弹可破,可现在……“夫人,解药我已交给崔妈妈,从明日起便可按量服用,一个月可见到效果,两个月可痊愈。”
听她如此说,崔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扭头看向老媪崔燕如,见崔妈妈点头,方才放了心,身子一歪,继续靠着靠椅幽幽地饮泣起来……
正哭着,只听二姐姐谢玉辞的哭喊声从后宅传来,“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我求求你了,半烟,让我死了吧……”
崔氏像被摘了心肝,立刻领着一群陪着哭泣的奴仆向后院奔去,唯有崔妈妈还算清醒,急着向谢玉华施了一礼才跟了上去。
后宅还没消停,便听前宅的仆从高声道:“秦王妃到……高常侍到……”
谢玉华忙带着丹朱从后门溜出了侯府,相信安阳侯府女公子突发怪病,一朝毁容的消息,不到天黑便会传遍整个洛阳。
刚刚出得侯府,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侯府后街的暗影处。
“牛鼻子老道,你不是说就长一些红斑吗?为何如此严重?”谢玉华怒火陡升,气冲冲地质问罪魁祸首。
南宫信呵呵一笑,道“皇上的圣旨昨天晚上便已拟好,若不是我巧言令色,只怕昨天夜里就送到侯府了……”
谢玉华的怒气立马消了大半,依然不悦地道:“你这是要了二姐姐的命啊!”
“没那么严重。”南宫信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崔夫人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的。倒是……”南宫信觑了一眼犹自撅着嘴的女公子,“你让人收拾东方榆园作甚?”
“种树。”谢玉华想也没想地顺口道,“我要把榆树重新种起来,让东方榆园名副其实。”
南宫信突然没了声响,怔怔地盯了谢玉华半天,方抱拳施礼,“我替在北境牺牲的千千万万个蓝家军的英魂谢过少主。”
啊,没这么夸张吧?
“那个,那个,也不全是为了纪念阵亡将士,”谢玉华突然有些心虚,“我也是为了赚钱嘛。呵呵。”看南宫信不解,又道,“上次在榆园,你不是说,榆树叶子可以当口粮,也可以当草料吗?我思量着除了榆树叶子,树枝是不是可以当柴火卖?树干是不是可以当盖房用的椽材卖?东方榆园有百亩之大,若是种满榆树,过个三年五载,我岂不是个小富翁了?”
南宫信皱着眉头听她说完,默然半晌,疑道:“少主很缺钱吗?”
这下轮到谢玉华沉默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兰宅一直是入不敷出,就连齐国世子送来的五百两银子也被南姨支走了,哎,白花花的银子啊,像割了她的肉一般……
“可是兰宅出了凶事?”南宫信蓦地紧张起来。
“啊,不是,不是……”谢玉华连连摇手,一狠心便把兰宅这些年一直接济蓝家军后人的事告诉了他。
南宫信沉默良久,方凄然道:“英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南宫佩服!”继而又道,“少主,你还是太过年轻啊,那么多银子花出去,何止是接济穷苦,只怕支离破碎的蓝家邦谍更需要银钱来维持吧。少主以为皇后娘娘让你家二姑娘和亲的消息是怎么从宫里传出来的,宫规森严,在圣旨未出之前,能知道这个消息的,整个大虞国能有几人?而如此绝密的消息能如此及时地传到兰宅,要过多少关卡,使多少银钱?”
谢玉华听得呆了,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智和人生阅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思虑得如此周全的。
“多谢大通将军提醒,玉华无知了。”谢玉华难得正经地行了一礼,自觉身上担子千斤重,任重而道远啊。
南宫信也不推迟,理所当然地受了,“少主可知,五年前送到北狄和亲的公主两个月前已经病逝了……三月以来,渔阳、上谷、雁门,频频遭到北狄骑兵侵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为何不反击?”谢玉华的疑问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叹了口气,“二姐姐若是不去和亲,不晓得谁家的女儿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