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十五

    欧蔷万万没有想到,海雾会主动来见她。

    她的个人雕塑工作室坐落在百年艺术之都漉风市,自长街看去,大厦外长满茂盛的碧绿英桐(1),丁达尔效应使树叶下光斑明灭。欧蔷正穿一身冷灰色裙子雕刻无头鹰翅圆雕,黑鬈发被蕾丝带束在脑后,像极了中世纪的牧羊女。

    助理林皎敲门走进来:“小姐,有人来我们工作室,想要见您。”

    世界上所有艺术家在创作时都不愿受到打扰,欧蔷也不例外。她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不是嘱咐过了吗,现在我处于艺术频道,谁来都不见。就算是家主,也先让她等在会客室。”

    林皎递给她一杯醇香的耶加雪啡咖啡,含笑道:“是余海雾先生。”

    她话音未落,欧蔷顿时扔掉雕刻刀,睁大眼睛道:“我已经从艺术频道变成爱情频道了!快,给我换一件像样的裙子,再把我脸上的石膏灰擦干净,我要去见他!”

    见她“奥楚蔑洛夫”一样的变色龙行径,林皎忍了再忍才没有笑出声来。她带欧蔷到更衣室换下灰衣,穿上适宜约会的圆波点田园风姜黄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纯色薄风衣。

    “天哪,我两天没洗头了,”欧蔷抓了抓垂肩的鬈发,“我现在一定像只炸毛的狮子。”

    林皎安慰道:“小姐,没关系的。”

    海雾捧了杯加奶的咖啡立在落地窗前等她,微笑的模样仿佛打苞不久的白茉莉花,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欧蔷蓦然想起一阙旧词“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2)”。

    “坐呀,”欧蔷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来找我了?真让我受宠若惊。”

    海雾道:“贸然来你的工作室,没有打扰到你吧?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去蝴蝶公馆,是怕被媒体拍到照片,玷污你的名誉。”

    此时欧蔷脸上有几痕不易察觉的石膏灰,搭配明眸皓齿,不由自主让海雾把她比作钻进煤灰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的比格犬,钻出来后又睁眼看着你,可爱得令人忍俊不禁。

    “怎么会,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海雾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博士读的是心理学,所以……最近我的精神有些异常,想让你诊断一下。”

    家里的家庭医生都是雪绘的下属,他不信任她们。

    欧蔷当即给海雾做了催眠,又让助理带海雾做了脑科总体检查。等他从蓝色无菌床单上徐徐醒来时,见到欧蔷无比严肃的神情。

    她向来爱说爱笑,少有这样的严肃模样。

    欧蔷顺手脱下白医褂,低声道:“你的身体里有LSD(3)残留物,而且剂量不少。也就是说,有人给你下药。”

    海雾陡然害怕地睁大双眼。

    有权给他开处方药的只有司家的私人医生,他长期服下的致幻药受了谁的嘱托,不言而喻。

    他忽然觉得遍身寒冷,好像骨髓里都沁出冰霜。原本以为,雪绘只是逼迫他做屈辱的事,没想到,连他的精神自由都要剥夺!

    “我绝不能再让你留在她身边了,”欧蔷伸手抱他入怀,二人身躯紧贴,“以后,让我来保护你。”

    她的肌肤很暖,天生带着葳蕤的生命力,让人忍不住安心下来。她这样抱他,仿佛坚硬的砗磲含着珍珠,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日之后,海雾再也没有吃家庭医生开的药片。他会把药片藏在衬衣袖子里,再趁去花园侍弄花木时把它埋在湿润的泥土里。

    ——以后,让我来保护你。

    每每想起欧蔷说的这句话,海雾心尖都会泛起一阵神圣的温热。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女人动心。

    也许是最后一次。

    只可惜,他已结婚三年,再不能回头。他与她生生错过,就像两条平行线,无限延伸,永不相交。

    就算他们时常见面,并肩走在银杏叶满地的林荫里,走在弥漫着咖啡豆味道的商业街,走在霓虹闪耀的小酒馆里。所有人看到他们,都以为是一对璧人。彼时海雾会心里泛酸,暗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我的心理医生而已。

    欧蔷是全世界最爱他的姑娘。他怕苦,她会记得在浓咖啡里加入黄糖和奶球,调成暖融融的米褐色。他不开心,她会化身哆啦A梦,从包里拿出各种小礼物。她陪他在景点街头吃前所未尝的焦糖油条,听雨声滴滴落在露天遮阳伞上。她带他去看异宠展,伞蜥(4)鼓起斗篷仿佛魔术师,鹈鹕追赶行人索要鱼干。

    他们从异宠展走出去后,已至薄暮时分。海雾怀里抱着几样纪念品,眸含欢喜;欧蔷则撑着一把晴伞,替他遮掩强烈的阳光。

    海雾轻声笑道:“水豚宝宝竟然会套着泳圈泡澡。”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经常来。”欧蔷贴近他耳垂,忍不住想吻一吻。又唯恐唐突美人,暂且忍住,“我们结婚以后。”

    海雾抬眼看了看她,唇角有隐约的笑意。二人对视许久,眼神都不由自主缱绻温柔起来,里头仿佛有秋水流转。

    “谢谢你,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觉得,他欢喜的模样,真像一只抱着萝卜的小白兔。

    小白兔蠕动着可爱的三瓣嘴,最是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一点关爱便足矣。这样的小白兔,让她忍不住倾其所有。

    她忍不住收起晴伞,握住他柔软的纤手,郑重道:“以后我天天让你这么开心。”

    海雾抬眼,深深注视眼前明艳的姑娘。随后他害羞似的转过身,抱着满怀的纪念品快步跑走。晚霞往他的背影上洒满金粉,碎银泛泛,日升月落,像是谁一筷扎破人间的咸蛋黄。

    “等等,”欧蔷神态不羁倚在红色超跑上,她刚戴上墨镜,姿容愈发撩人心神,“今天的晚霞真好看啊,我想请它吃顿饭。如果你有空,也可以一起来。”

    跑出不远的海雾回头看她一眼,有娇嗔的意味,他什么都没说,又离去了。

    眼下海雾终究还是旁人法定意义的丈夫,她不能送他回家。

    欧蔷开车回到蝴蝶公馆时,见到繁复的琥珀色路灯下站了个年轻男孩。一见那钉满金属的运动夹克,她就能猜出这尊大神的身份。

    “渣女欧蔷,给本少下车!”陆奥丁生气地指着她,“公司的人都说你去陪余海雾了!那是别人的丈夫啊!你挖人墙角,你伤天害理!”

    面对陆小少爷愤懑的指责,欧蔷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敲了敲蜥蜴皮方向盘,黑墨镜下的花瓣红唇浮浪地笑起来:“哦,那你报警吧。”

    陆奥丁冲上去来,愤怒地想要打她,欧蔷灵巧地往旁边一避,陆奥丁打在了方向盘上。欧蔷看着他,觉得这少年可笑极了:“你是不是疯了?”

    “你下不下车?不下车跟我谈,我就告诉你姐,说你跟余海雾私会去了!”

    欧蔷摘下黑墨镜,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别在这发癫!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创死你!”

    说完,欧蔷摇起方向盘倒车,仿佛真的要超度了他。

    虽说陆奥丁性情骄纵,却也不肯真吃眼前亏。眼见红色超跑发动起来,陆小少爷急忙躲入花丛,怯怯地在枫树后露脸儿:“你……你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你姐!你喜欢你这么久……你却欺负我……”

    欧蔷信手拿起瓶装的黑朗姆酒(5),灌入喉中:“什么事儿都找我姐,你干脆嫁给我姐算了!”

    眼看陆奥丁慌忙不迭跑走了,欧蔷又戴上墨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陆奥丁逃跑途中,还不忘愤恨地向车尾撒一把抓到的枫叶,以示报复。

    司家的晚餐依旧精致,前菜是黑松露鱼子酱和熏鲑鱼,主菜是战斧牛排浇班尼汁(6),甜品则是香气丰腴的烤樱桃曲奇饼。面对满桌珍馐,用餐的妻夫却不言不语,餐桌上气氛凝重诡异。

    最终是雪绘最先开口,她慢条斯理地切割带血丝的牛排:“你去见她了?”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欧蔷。

    海雾微微颔首:“是。”

    雪绘将银刀撂在瓷盘里。两人之间的气氛降到冰点。

    她还是没有失态,还是温柔的看着他。但海雾心知肚明,她的五官里豢养了一只名叫占有欲的巨兽,在美人皮中横冲直撞,呼之欲出。倘若巨兽冲破皮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撕作碎片。

    雪绘端庄优雅地饮一口红酒:“如果喜欢国际异宠展,我也能陪你去。”

    “我不需要你陪我去任何地方,”海雾眼神发冷,望着自己的妻主,“司雪绘,我真的累了,许多你对我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我并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我们给彼此一份最后的体面吧。”

    雪绘缓缓笑了。

    是那种从容的、妖娆的、诡魅的笑。

    仿佛一朵艳丽的罂.粟乍然开放。

    “亲爱的,你可真是太不乖了。”雪绘伸出手,怜惜地抚摸丈夫的面颊,语气如往昔般温柔,“我想你应该知道,每当你忤逆我的时候,都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一想到她多次给自己下致幻剂,海雾就忍不住想泼她一身红酒。

    他出身名门,经过严格的教养,被家族养成无害的小白兔。这是他所能想到最疯狂的报复。

    海雾一把推开她:“别碰我!从今往后,一次都不要碰我!”

    眼泪像断线玉珠一样落下来,海雾心想,我真是可怜,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怜。他宝贵的芭蕾梦想与三年青春,都毁在这个可怕的女人手里。她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玩弄于股掌,令他无处可逃。

    雪绘一边摇头,一边啃吮他精巧的喉结。她的笑逐渐扭曲起来,是他的心神逐渐晕眩:“亲爱的,在你喝的番茄罗宋汤里,有能让你听话的东西。睡吧,希望在梦里,有我陪着你。”

    海雾跌倒在羊皮毯,即使全身无力,他仍在步步挣扎:“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放过我……”

    雪绘将他打横抱起,禁锢入怀。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引人摧折,譬如玫瑰与珍珠。

    这朵花已经被她摘在手里,怎么还肯放他绽回枝头,重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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