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这话说得直白而伤人,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一旁的男人则是一脸不忿,张嘴想要回骂些什么,被白炎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扫了男人一眼,压根懒得理他。见女孩一脸痛苦地挣扎,仍不忘安抚地摸着猫的后背,姜乐稍稍放缓了语气,问她:
“你的猫,什么血型?”
“AB型......”
姜乐点了点头,心里最后那点疑惑也消散了。
猫血和人血不同,没办法像人一样建立血库。如果有猫需要献血,往往需要现找。然而大多数猫的主人都是不愿意让自家宠物被抽血的。
猫主人求血心切,愿意付高额的“营养费”来找猫献血。于是,这也就催生了一个行业。
有人打着猫舍的名义,畜养一堆“血猫”,四处卖^猫的血,赚取高价费用。有的猫被抽血抽死,养猫的人恐怕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毕竟猫于他们而言只是廉价可再生的成本,带来的利润却是极其可观的。
有些人甚至打着慈善的名义,到处收养流浪猫,其实干的却是丧尽天良的事。
只不过猫献血都有体重要求,一般不会有人抱着这么瘦的猫来献血,随便一个明眼人都不会愿意接诊。
但这女孩的猫是AB型血,是极其少见的血型,所以这人才会敢冒风险抱这么瘦的一只猫来献血。AB型的猫少,女孩愿意出的价格估计也不低。
只是男人的猫是从哪里来的,压根不必多猜。如果他真是爱猫的人,又怎么会把猫养成这样?
姜乐在那只皮包骨的三花猫身上看了两眼,心里自然生出一阵不爽。但她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果事事都管,她只怕会让自己陷入一个无尽痛苦的漩涡。
于是,她只微微一笑,对女孩说:“AB型是吧?我们店里有收养这样血型的猫,可以接诊。”
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睛像昏暗的夜终于点了灯,倏地一下便亮了:“真的吗?”
白炎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回神道:“对了,咱们店里还收养了一群流浪猫呢,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很多医院都有自己的院猫。那些没人领养的流浪猫养在店里,有饭吃,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必要时,也能贡献点医疗价值,总好过在外面流浪。
姜乐建店时就专门扩了不小一块地方,专门用于流浪猫狗的救助。她还总爱救那些长得不够可爱的猫狗,没人看得上,没人愿意领养,很多都砸在了手里。
需要献血时,姜乐也会让这些猫狗上场,借此赚来的钱,一多半都用到它们的吃食上了。
一旁,男人见自己到手的生意就这样黄了,一下子也急了眼,恼羞成怒地骂:
“好啊,说什么体重不够,我看都是借口吧?说到最后,还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想用你们自己养的猫来赚钱?”
姜乐向来不是一个爱自证的人,她见男人扯着嗓子嚷嚷,也只是眯眼笑了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闹事?要不要找警察来?”
店里的监控不知疲倦地闪着亮光,白炎穿着皮衣,抱着胳膊看着他,一副随时会动手的凶悍模样。而女孩只是抱着自己的猫,站在一旁不说话,离男人远远的。
男人在店里的几个人身上看了几眼,最后往地上唾了一口,转身出了门。
手机嗡嗡地响起,姜乐低头看了眼屏幕,见是许安打来的电话,便对白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处理剩下的事,转身出了门。
“喂?姜乐。”
“怎么?”
“没什么,我在周总公司的项目要结束了。周总说帮我们开个庆功宴,也可以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业内的人。怎么样,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
姜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许安一起赴约。
重新见到周泽,她便开始隐隐地后悔。既然决定要割舍,又何必这样反反复复,做一些自相矛盾的事?
席面上筹光交错,生意人之间说着好听的场面话。许安一如既往地腼腆,便由她出面,介绍公司的强势业务,说一些寒暄客套的话,再适时帮许安递出名片。
其实这一举动也是多余,毕竟,像周泽这样的人,既然愿意为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年轻人做东宴请,无论许安再怎么默默无闻,在场的老妖精们也都默默记住了“许安”这个名字。
又见许安旁边的年轻姑娘长得明艳漂亮,场面上又是个利落会来事的,不少人都在姜乐和周泽之间来回打量,心里暗自揣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这场宴席来得糊里糊涂。生意场上,若不是为了人情利益,那必然是有些桃色的效用在其中的。
只是这两人全程都没什么来往,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少有,再看周泽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清冷的模样,众人心里又开始摸不透其中的含义。
只是后来,推杯换盏久了,许多人酒意上头,姜乐仍是一副神色清明的模样。而周泽却在她受人敬酒时,慢悠悠地开口说了句:“姜小姐明天还有工作,喝酒至尽兴就好,不用勉强。”
嚯,这句话已经是在明晃晃地宣示主权了。众人这要是再摸不透周泽的心思,倒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于是便有人积极地充当那中间人,引着姜乐往周泽身边凑,夸姜乐年轻聪慧,是个少见的女中豪杰,又起哄让她给周泽去敬酒,好好认识一下。
就连许安见了这场面,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愣一愣的,一时摸不着头脑。
白炎给许安发短信,问两人在哪,用不用他去接?许安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安,便将聚会的地址发给了他。
后来,周泽起身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却是和陈如月一起的。
姜乐看着两人并肩走进来,周泽体贴地为陈如月介绍在场的人。她低头掩去嘴角自嘲的笑,识趣地让出了主位旁的座位。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越发搞不懂这位小周总的意思。本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想找一个贴心的情^人,怎得又把正主带了来?
虽然不懂,但不妨碍他们见机行事,转而又去与陈如月攀谈。毕竟,陈家这位二代也是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一位,若能与她结交,这次宴会倒真是来值了。
姜乐回到许安身边,宴会的主角换了人,她倒乐得清静,自顾自地倒着酒独酌,不去看主桌上登对的那两张脸,不去看陈如月温润的珍珠项链。
许安没注意到她异样的情绪,只在陈如月身上看了许久,才扭过头发自内心地感叹:
“人真是怕比较。这陈家的小姐好像也才二十多岁出头,虽然是陈家的独女,但之前谁都不觉得她能担事儿,没想到她趁着旅游业复苏的这段时间,低端高端线两手抓,反而让陈家更上一层楼,也难怪陈千兵愿意让一个姑娘接手自己的家业。听说陈千兵在外有一个私生子,这样看,倒是对陈如月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这样的女精英,倒是和小周总挺般配的。”
他向来迟钝,自顾自地说了一堆,也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脸色越来越淡。
姜乐最后抿了一口红酒,说自己觉得闷热,出去透透气,接着便起身出了门。
露台外的枝桠上还挂着雪,映着地灯的暖光,倒别有一番意趣。
姜乐没有披外衣,单薄的长裙瞬间被屋外的冷气钻透。她打了个冷颤,张嘴呼出几口热气,悠悠地变成雾,消散在空气中。
脑袋中扭着的那根弦,也因着这低温逐渐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片冷淡的自嘲。
几年前便深知两人之间的差距,她也早就知道他注定要走上这条路,又何必到现在还在自艾自怜?
渐渐的,这种自嘲又便成了一种对外的恼火。
说起来,她早就想清楚要分开,这些年也一直过得很好,为什么他非要自说自话地重现在她的生活里,搅乱她的平静,让她不得不看清心里的那点不甘与龌龊?
“嚓”得一声响,她手里的打火机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点上她嘴里的那根烟。
烟草顺着喉咙,裹挟着冷空气沉进肺里,身体里冰凉一片,却无法将那股浊气顺着烟雾吐出。姜乐眯起眼,看着阴沉无云的夜色,将那口烟憋回喉咙里,久久没有眨眼。
肩膀上突然被人搭上一件柔软的西装外套,带着清润的薄荷香。有人倚在她身旁,静静地,没有出声。
她嘴边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出言便是嘲讽:“怎么,周总作为主角,也嫌里面太无趣?”
周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明艳的侧脸,半晌,才轻声说道:
“我和如月很早就认识,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不带一丝旖旎的意味,姜乐却嘲讽地笑了:“挺好的,像陈小姐那样的人,才配和你平起平坐,互惠互利。”
说着,她扭过头,将那口烟吐在他脸上,笑道:“我这样的人,就不和周总浪费时间了,夜景很好,您自己慢慢看。”
姜乐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周泽拽住,带着她往他身前靠了几步。他垂眼看她,笑得温柔,眼底却多了丝蛊惑的神色,问:“你气什么?”
他向来是这样,不慌不忙,胜券在握。姜乐被他游刃有余的态度激得恼火,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的手,反而冷笑一声反问:“周总的未婚妻还在里面,你这样和我拉拉扯扯,不怕陈小姐不高兴?”
“不是未婚妻。我与她走得近,只是公关手段,对双方都好而已。”他声音清冷平静,反而让姜乐越来越恼火。
“我和你什么关系,谁要你和我解释?”她余光透过餐厅的玻璃,看到屋内的景象。陈如月在众人环绕之下,依然笑得端庄得体,应对自如。
姜乐反倒静下来了,她上前两步,抱着一种赌气的心态靠近周泽,用自由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衣领,声音放得轻柔,带着挑衅的语气问道:“还是说周总不满足现状,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微微踮起脚,脸与他凑得极近,吐气如兰。周泽脸上的笑终于散了,他垂眼看她,眼睫微颤,温润守礼的外表摇摇欲坠,眼底透露出些许危险的神色。
不过隔着一张玻璃的距离,餐厅内筹光交错,热闹非凡,露台上两人却靠得极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酒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只需屋里的人偏一下头,便能看到这大名鼎鼎的小周总,与人不清不白地牵扯在一起。
实在是危险。
姜乐垂眼,看到他颤动的喉结,觉得总算扳回一城,嘴上淡淡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我想也是......既然如此,以后就别来招惹我了。”
说着,她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防手腕被身前的人拽了一下,接着,她便撞上他的脸,唇磕上唇。
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如狂风袭来,唇齿被人撬开,以无法躲避的态势掠夺她的气息。辗转蹂躏,不复温柔,是长久克制的欲^望、沮丧和恼火,此刻像暴雨摧花一样倾头倒下,水声啧啧,摇摇欲坠。
姜乐气息不稳,手撑在他的身前推让,却被人攥住,动不得半分。她隐约听见有摩托车的声音隆隆驶来,有人用前照灯刺向她与周泽,接着便是催促般的喇叭声鸣响。
他攥她攥得更紧,连一丝分神都不允许她有。姜乐气急,不管不顾地狠狠咬下,满嘴血腥味弥漫开来。但周泽的动作却丝毫没停,混着血液和紊乱的气息,攻城略地。
喇叭声不停地响,她渐渐被人抽光了力气,抗拒的姿态软了下来。最后,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终于肯放开对她的束缚。
姜乐脸色潮,红,眼底湿漉漉地泛着泪光,她后退半步,曲腿便在周泽小腿上踢了一脚。他不躲不避,于是这一脚便狠狠地踢到了实处。
她一顿,本能地去看他的神色。他却是对她一笑,一手揽在她的后腰,将她重新带至他的身前,在她耳边说道:
“如果下定决心要抽身,就别露出破绽,平白让自己落了下风。”
姜乐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他这话的意思,周泽便在她头上揉了揉,轻声说:
“护卫犬来接你了,去吧。许安我会找人送回去的。”
等姜乐下了楼,她整个人依旧是晕乎乎的,是以既没有去细想白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他冷硬的脸色与异常的沉默。
她乖顺地上了他的摩托车,一路冷风吹面,才渐渐冷静下来,想明白周泽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吃醋与别扭,在他眼里早就是示弱的表现。于是他这一路克制地进攻,直至卸下她所有的伪装与心防。
甚至这没由来的一顿饭,他与陈如月一同出席,她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是了,他对她说过,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晚风吹干她脸上的热度,姜乐迎着风,颇为滑稽地笑了一声。
白炎听到身后的动静,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就那么喜欢他吗?”
姜乐迎着冷风,没有说话。
好像......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知道她所有的弱点和软处,耐心地设下一个温柔的陷阱,等她一次又一次地自投罗网。
而她好像总是棋差一招,输得彻彻底底。
身前的人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地一笑:“其实,也有很多女生喜欢我的,我也没那么差。”
姜乐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可不嘛,年轻有为,还是痞帅型的富二代,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的。”
摩托车嗡嗡地前行,只有风声在两人中间穿梭,尽力弥补着当下的沉默。
到了姜乐家楼下,她从摩托车上下来,将头盔交还给他。
他捏着头盔的金属边缘,低着头,没去看她转身的模样。半晌后,白炎才叫住她,问:
“以后,我还能在店里工作吗?”
姜乐转身,扬起一边的眉毛反问,“你要辞职?”
他尽力扯了扯嘴角,最后却也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僵硬表情,“......也没有,我还是挺喜欢在这里工作的。”
姜乐轻笑出声,笑得他一愣。
她眨眨眼睛,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姜乐带着淡淡的鼻音开口,声音却比以往都要洒脱自如。
“那明天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