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自欺欺人地想要减轻一些负罪感,填写志愿那天,姜乐挑了一个离北城很远的城市,选择了动物医学。
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连身边的人和狗都护不住,又何必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每天晚上重复的噩梦,大脑自动补充了昏迷时的所有细节。
几乎每一次带着冷汗惊醒,就像是死后重生一般,满身的腐朽死气。
但是这些重复的梦境中,她从来没有梦到过胡桃。
就好像那个已经离去的人,甚至吝啬来到她的梦中鄙夷她,纠缠她。毕竟,她是这样软弱无能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那些醉倒在她门前的酒后痛哭,包括高考完那顿火锅后,胡桃对她说“可惜看不到你结婚了。”
所有的信号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眼前,而她却困在自己可笑的三寸世界里,装聋作哑地视而不见。
拿到周泽给的50万,姜乐主动联系了姜全和林秀芬。
她从心里感激周泽出手阔绰,从来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狮子大开口地要这么多钱。
因为姜乐心里清楚,如果把这个可笑的原因说出口,他大概会觉得她愚蠢透顶。
狭小的出租屋,她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分坐桌子的两端,然后她将那个存有50万的银行卡推给姜全,一并将一张纸拍在他面前。
“拿了这钱,在这纸上签字,从此我们断绝关系。”
她冷言冷语地说,却没掀起太大的波澜。姜全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张银行卡吸引,也无论真假,生怕她后悔似地将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林秀芬倒是在听到这句话后抬头看向她,眼里噙了几滴假惺惺的泪水,但也是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姜全笑呵呵地拿起笔,“好说,好说,这有什么不能签字的。”
他脸上挂着油滑狡黠的笑,看得姜乐心中一阵恶心,那种反胃干呕的冲动瞬间又涌了上来,被她生生压制下去。
她当然知道姜全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一张没什么效用的纸而已,无论他再怎么混蛋,法律关系上而言,她姜乐始终对自己的父母有着赡养的义务,她竟然妄想用一张纸来断开关系?
屋里空气闷热滞涩,凝滞的氧气吸进肺里,沉甸甸地像坠了铁块一样。
姜乐冷脸看着面前的父母,一个贪婪,一个悲戚。她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周泽知道她做了这样一件事,会怎样看她、怎样说她?
他或许会告诉她,给一个寄生虫一样的人这么多钱,只会助长他的贪欲,变本加厉地缠上她。
也许吧。
但就像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一样,这50万,只是为了让她从心里彻底与这两人断绝。
于是,姜乐对着男人的笑脸又补充了一句:
“你如果再越界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
梦醒时分,外面阳光正盛。
她一觉睡到了下午,而周泽竟然还在家里。他见她醒了,没有多说,只是进厨房简单做了些饭菜,喊她过来吃。
“你不问我为什么反常?”
大白贴着她的腿蹭来蹭去,不像只狗,反而像只猫。角落里噌地一下钻出来另一个黑煤球,圆墩墩的身影一闪而过。
原来是它是见到了老朋友,学会了一些新习惯。
姜乐无声地笑了笑,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问题问得有些多余。毕竟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而她那些别扭的行事,其中的原因,在他眼里大约也是显而易见的。
幸而周泽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陪着她一起吃饭。
“宠物医院的店面受损,修复需要一定的时间,刚才白炎来过电话,说店里有他帮忙顾着,你这几天不用急着回去。”周泽轻声对她说。
姜乐嘴里含了一口米饭,垂着眼点了点头。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在这儿。”
不符合一贯语法的说话方式,语句重心也跟着偏移。重点落在了“在这儿”上。
姜乐默不作声地夹了几口菜,半晌后,才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好”。
于是,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不清不白地留下,与他共处一室。虽然这个房子比她在江城买的房子大三倍不止,她住主卧,周泽住客房,隔着足够遥远的距离,但仍旧算得上是同居。
那么,这样的同居,又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呢?前任,朋友,还是......?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提。
何况姜乐这才意识到周泽现在究竟有多忙。她在别墅的几天时间里,有好多天时间他都没有回来,有时即便回来,也已经是深夜。
起初,她还保持着在人家做客的礼貌态度,晚上会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他回来,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主卧的被窝里。
好像算是同居,又好像根本不沾边。
反而像是,她免费租住了一个超级豪华却毫无人气的酒店。
后来,姜乐觉得没意思,倒也不再等了。
她到点就回屋睡觉,一个人躺在他铺着灰色床单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又觉得气不过,转而又爬起来给他发了个短信。
【明天我回自己家住了,屋子是要帮你收拾一下,还是请钟点工?】
她瞪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很好,没人回。
姜乐一个翻身,将刚发过去的短信删掉,以实现一种掩耳盗铃的效果——只要她自己看不到,就等于没发过这条短信。
删完信息,干脆将被子蒙过头,蜷着身子睡觉。
只是后来迷迷糊糊地被人闹醒,有人带着屋外的冷气,短而硬的黑发扎在她下巴上,湿润的触感裹挟着轻微的酒气在她颈间磨蹭。
她睁开眼,看见周泽靠在她身边,一双点墨的眼睛抬头看着她,眼下带着酒意熏出的微红。
姜乐鬼使神差地便低下头,寻找那张柔软的薄唇。
一室凌乱。
这下,倒算得上是像样的同居了。
后来,两人像是达成了默契的同意。
她不再提回自己家的事,他也总是尽量在她睡着前回来,只是回来后就一头扎进书房里接着忙去了。
姜乐见他这模样,只是耸耸肩,一句话也没多说。
她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理解的。只是偶尔自己呆得无聊,她便打开书房的门,光着脚溜进去,做一些捣乱的事。
后来,书房的门干脆再也没关上过。
姜乐也开始逐渐习惯了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
当下手里没有工作,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每天无所事事,倒是心里那点烦闷渐渐清理了出去。
这天她刚睡醒,听到大门的电子锁响动,便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走了出去。
赤脚走到客厅时,见门口站的人却不是周泽,而是另外两个女人——一个是周淑英,另一个是陈如月。
姜乐脚步顿在原地,隔着一个个昂贵的家具与人对视。
屋里暖气开得足,昨夜一晚上缠人的荒唐,现在,周泽昂贵的衬衫仍被她皱巴巴的穿在身上,两条腿上还带着些扎眼的红印子。
而门口的两个人穿着整齐,一身格调典雅的穿着,齐齐向她望过来。
陈如月的目光尚且带着好奇的探索,周淑英则是赤裸裸地审视,不屑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姜乐在这样的眼神下,刚刚生出的一丝羞瞬间消散了,反而滋生出一种倔强的反叛心理,也不顾自己仍光着腿和脚,只是抱着胳膊,倚着门框,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淡淡地回望过去。
嚣张得很,仿佛这是她自己家,而门口那两位才是不请自来的外人。
屋外的冷风从开着的门缝钻进来,让屋里的气氛跟着沉了下去。
倒是陈如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弯起唇角,对姜乐说了句:
“又见面了,姜小姐。”
她语气和善温柔,就连脸上的微笑也是端庄善雅的,漂亮得像个瓷娃娃。气质......倒是和周泽那种滴水不漏的温润有些相似。
姜乐虽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沉闷,面对这样无可挑剔的礼貌示好,倒也做不出出格的粗鲁举动。只能别别扭扭地对陈如月点了个头,权当做回复。
陈如月眨了眨眼,脸上笑容不减,接着对她解释:
“我和周阿姨刚刚一起吃过饭,路过这里,周阿姨便想顺路过来取个公司里的文件。”
姜乐又点点头,本能地问:“周泽知道这事儿吧?”
周淑英本是沉默不言,听见这话,嘴角却勾出一抹冷笑,刺了一句:
“我是公司的董事长,还不需要向她汇报。”
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敌意与鄙夷,直接目不斜视地便要往书房里走,姜乐耸了耸肩,懒得再多说什么。
倒是陈如月毫不给面子地跟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周泽知道。”
说完,还对姜乐挤了挤眼,这样有些俏皮的表情挂在她成熟温雅的脸上,莫名地和谐,引得姜乐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周淑英在听到这话后,倒是扭头瞪了陈如月一眼,只是这瞪的一眼中没什么怒火,反而有些宠溺且包容的无奈。于是陈如月也只是歪头对周淑英笑了笑。
姜乐垂着眼站在一边,长腿一收,给两个人让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