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周泽的书房现在是两个人共用的地方,有时候她进去读会儿书,或者在他工作时,她坐在一旁带着耳机打游戏。
玩累了,便起身过去找他,缠着人做些解闷的事。
嗯......昨晚为什么会穿着周泽的衬衫睡着的来着?
哦,好像是因为睡衣脱在了书房,而她在结束后累得惫懒,自己懒得去拿,又拽着周泽不让他回书房。
两人睡着的时候已经近乎天亮了,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来得及回书房去收拾战场。
正想着,姜乐便看见周淑英一手拿着文件,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而陈如月跟在她后面,脸上的表情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嗯,看来是没来得及收拾。
姜乐看着这两个人神色各异地从自己面前走过,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厚着脸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她没想到,陈如月却对周淑英说自己等等再走,转而面向她,说想和她聊两句话。
姜乐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只是转身去了书房,将贴身的衣服随意踢开,捡出底下的睡裤套上,走出去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问:
“找我说什么?”
陈如月似乎没打算久待,只是站在一旁,没有坐下的意思。
她笑了笑,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听周泽提起过几次,当时我便对他口中的人好奇,如今真的见到了本尊,忍不住想多瞧上两眼罢了。”
“姜小姐,你的确和我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
姜乐身子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抱着胳膊嗤笑一声,淡淡地回道:
“我嘴里没含着金汤匙,自然和你们俩像不到哪去。”
她话里带刺,倒不是真的对面前这个不熟悉的女人有什么敌意,只是自尊心作祟,喜欢用这种消极的方式自我保护。
陈如月闻言,只是微微低下头,轻声笑了笑,才抬眼重新望向她,说:
“如果我措词不当让你误会,抱歉。我的意思是说,见到你,我倒是能理解周泽的痴迷由何而来了。”
或许是因为阶级和教养相近,陈如月的好脾气与措辞方式,和周泽骨子里的体面周到如此相像。姜乐眨了眨眼,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盘一样五味杂陈,不自在地将眼睛望向一边,没说话。
陈如月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
“姜小姐说得对,我和周泽是同一类人。”
“我们都是被父母家族规训的人,身上背着权势利益与责任,从来身不由己,像一滩死水一样沉闷乏味。”
“但是你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我们渴求不到…自由的生命力吧。”
“难怪,他那个人无欲无求,却唯独在你这里偏执固执。”
*
周泽到家时,卧室和书房里都不见姜乐的身影。他悬着的那颗心已经沉了一半。
得知周淑英要和陈如月来家里取文件,他皱眉地婉拒说不方便,周淑英没听。于是他便尽可能快地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急匆匆地赶回家来。
他再清楚不过姜乐的性格,高傲且敏感,受不得人刺激。
好容易将人安安稳稳地留在家里,却仍要防着这些风吹草动刺痛她,将她惊跑。
所以当他回来,看到卧室和书房收拾地干干净净,却瞧不见那个懒散的人影时,周泽抿直了嘴角,牙关紧得隐隐作痛。
难掩颓唐地走出卧室门,想去露台上抽一根烟,却又发现姜乐倚着栏杆站在那里,散着头发,换上了柔软的睡衣,她手上的烟火背衬着夕阳忽明忽灭,烟灰散落在栏杆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她的背影。
等一根烟明晃晃地烧到了指尖,她才终于掸了掸栏杆上的烟灰,扭头看到他,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然后轻声问:
“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周泽轻扯了一下嘴角,答非所问。
“想吃什么,我去做。”
两人坐在一起,碗筷沉默地碰撞,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收拾碗筷,一起进书房各做各的事。就连回到卧室,彼此纠缠在一起时,也是全程无话。
只是晚上汗津津地入睡时,他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姜乐听着他沉静而规律的呼吸,才猛然发现,好像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个始终游刃有余的人,也会感到不安。
*
高考结束那年,姜乐旧债尚且没有还完,身上又多欠了周泽50万。
尽管她知道,周泽并不急着要她还。
那个暑假,她忙于赚钱,而他也很少见人影。
只有偶尔她过去找他,或者他来接她回出租屋。两个人关在狭小的空间耳鬓,厮磨,有一种从充满钱臭的日常生活中偷时间度日的感觉。
后来姜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即便对于周泽来说,那50万也不一定来得容易。
毕竟他那时刚刚成年,手里尚且不具备快速变现的资本,周淑英又一向对他的日常用度极为保守。
她想,也许这50万是他从家里借来的,条件可能就是更加乖顺地为家里的公司奉献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但那时候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他的生活与感受。
她困在自己狭小混沌的天地里,为了每一分钱计较和奔走,只想用疲惫的汗水冲走夜晚光顾的噩梦。
但是她始终做不到。
于是,她越是痛苦,越是沉溺于和他竭泽而渔的关系,趁着分别两国的时间,榨干彼此能获取的欢愉。
分别时,她去机场送他,站在廊桥上散漫地抽着一根烟,隔着玻璃和他挥手再见。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就再沉溺一会儿吧。不然,这样苦楚无趣的人生,又要靠什么东西支撑下去呢?
于是,尽管她此前最鄙夷异地恋,却仍旧跨过时差,每天对着屏幕和他保持着一种电子恋爱的关系。
只是大学里的课程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仁慈,甚至与她最初的动机残忍地相反。
解剖课上,许多学生不敢对活物下手,只有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终结一条生命。
有人羡慕她聪明又有魄力,是天生该吃着一碗饭的。
姜乐没说话,却在洗手时幻视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就连水龙头流出的都是血淋淋的液体。而她在那一瞬间,几乎窒息地喘不上气。
只是她没有功夫将这些心理上的脆弱当回事,因为她忙着赚钱还钱。
除了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小本生意,姜乐也早早地一头扎进养殖场实习,然后在疲惫不堪的状态下,与周泽视频通话,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或是隔着屏幕,沉默地各干各的事。
似乎一切都平静而沉闷地往前行。
他偶尔会问她,毕业后怎么打算?等他回国,她要不要也去北城发展?
而那时候,姜乐只是搓着自己不知洗过多少遍的手,垂着眼说:“随便。”
她聪明,又忙着赚钱,去学校的时间不多,也孤僻地不怎么与同学来往。于是,也没有人足够与她亲近,足以发现她其实早就已经默默地崩坏了。
胡桃忌日那天,姜乐破天荒地奢侈了一把,用自己赚来的钱,买了一瓶她当时特别宝贵的那种名牌酒。
白酒、啤酒、洋酒,杂七杂八地混着喝,也不知究竟尝出了什么味儿来,只是她终于尝试了一把喝断片的滋味。
她醉醺醺地醒来,看到自己胳膊上已经干涸凝固的红色印记,多亏喝了酒,她下手不稳,逃过一命。
晚上与周泽视频时,姜乐就突然感到疲惫,对他说:
“周泽,咱们俩还是算了吧。”
*
姜乐没有想到,周淑英会主动来找她,不过倒也怎么都算不得意外。
毕竟,周泽从小被他当成天之骄子一样的角色养大,最后却栽在一个不入流的女人手里,换成是姜乐坐在周淑英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安心地咽下这口气。
她本以为会上演什么“开个价,离开我儿子”的戏码,但是并没有。
周淑英只是对她说:“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以这种方式见到你。”
之后,姜乐又以为周淑英会对她说些什么“你这样的货色,配不上我儿子”之类的话,但是也没有。
反而,周淑英对她说:
“其实我很欣赏你,以你的家庭背景,能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来,还在江城这种地方开了家宠物医院,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你和周泽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