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拉还未成为王后之前,曾落入阿尔瓦诺一族手中,当适时,维米迦帝国的国主维德曼多·科利正亲自征战吞并周边小国,凯旋而归的时候恰好经过了阿尔瓦诺部落,见被奴役的人民苦不堪言就顺带灭了族救出了尼拉,据说当时她已经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但仍阻碍不了维德曼多对尼拉的一见倾心。国主最后还是把她带了回来,立她为后。”
“啪!”一声,离垢合上了书,跳下软塌,将书本递给了灵衣。
“这件事有名到路上随便抓一个小孩出来,他都能给你完整复述出来。这几天我借阅了关于这个国家历史的书籍,文字与我们国家的并不相通,所以只能向能接触到的人打听一二了。文字虽晦涩难懂,但里面难得的几个插画确实能对应上这个国家相关的大事。”
“那这本书有关于狄西斯的内容吗?”灵衣接过书本,随手一翻,泛黄的纸张夹杂着古老木质香扑面而来,钻进她的鼻间,指尖所及之处皆是她未曾见过的文字。
“没有。准确来说是插画里没有,文字里就不清楚了。”离垢手摸下巴,在屋内时而踱步时而伫立沉思,“据说当时尼拉王后的孩子是被遗弃在部落里的,而那个孩子,正是狄西斯。”
“!”灵衣一怔,不禁皱眉。
难怪他提起这个帝国的主人的时候总是叫他国主而非父亲。
“她一定很后悔生下我。”
那时他的表情明明伪装得滴水不漏,可他的声调将他出卖得体无完肤。
是因为被遗弃,所以让狄西斯有了这样的想法吗?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被带了回来,只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暴露兽人特征,这个国家的人本就厌恶兽人,王城里的人就更不会善待他了。听说...他的母亲也很厌恶他。”离垢拿过她手中的书平整地放在桌上,继续补充道。
狄西斯...是兽人。
可她见狄西斯的样子,言语举止若君子,温文儒雅其如玉,气质矜贵,半分兽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你觉得呢,灵衣。”
在听说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后,她几乎可以想象到狄西斯在这里的处境,这些年来,用举步维艰也不为过吧。
“我想我能理解他了。”灵衣偏过头去,不知是想到什么。
“不是这个。”离垢微微皱了下眉,表情看起来像是别有思虑,“史书为胜利者所着墨,我不建议尽信书。”
“你的意思是故事的真相或许并不是书上的这个版本?”灵衣收回盯着地板发呆的目光,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其实说来也奇怪,如果是狄西斯是被遗弃的,那么大概率尼拉是不太可能将他带回来的,这对于尼拉不正是一个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审判十字架吗?”
“不仅如此,从这个维德曼多的角度来看也很奇怪,心爱的女人受了侮辱诞生下的孩子,女方如若厌恶至此,男方又怎么会擅自将他带回。”离垢接着她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思考。
“为什么生下孩子是耻辱?什么侮辱会生小孩子呀?”一旁听了半天的关月这时突然出声,满脸疑惑地想加入群聊。
“...”
关月你这大脑自动过滤后的总结让人听了都不禁虎躯一震,大为震撼。
小关月啊,啥都听又啥都听不懂只会害了你。离垢很想这么说。
“我想再回去一次阿尔瓦诺那个地方,我总觉得答案应该在那里。”
于是他们默契地选择假装没听到。
“的确,我们来这也有几天了,在这找不到思路或许在阿尔瓦诺部落那里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狄西斯的母亲尼拉王后近日来都在照顾这个国家病重的国王,每天都是到深夜才结束一天的烦劳,所以狄西斯根本没有约见王后的机会,这也导致了灵衣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在这待了好几天。
“王后是不是很忙呀,见一面的时间也没有。”
在这的某一天关月不经意问出的话语就像是无意间刺痛了狄西斯的内心。
“她向来,吝啬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也就是那时,灵衣反问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或许对于他来说,没有他的诞生就是一种解脱,而她却为了听从自己的内心倔强地想要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真相。
或许这背后根本就没有让人为之触动的故事。
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如果在阿尔瓦诺没有任何新的发现,那她便不再钻牛角尖。
距离上一次看到阿尔瓦诺是好几天前了,可灵衣却把王城来这的路线记得很清楚,会经过几个丛林,会经过哪些小镇,会路过哪个野兽之地,她在心里默念,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多了一只在林间飞奔的猛虎。
或许是每天都在思虑这件事,导致来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敢忘记,她怕自己忽略了什么。
相比较上次来的时候,白天抵达此处才会发现不同于夜景下的阿尔瓦诺,自天空降下的金辉将阿尔瓦诺的石碑映照得煜煜生辉,屹立在光晕下的石牌就像是进入神宫前伫立的神碑,让这整个地方有着似真似幻的美感,耀眼的光芒浮动在部落的每一个角落,灵衣仿佛看到田地里曾经长到膝盖那么高的庄稼在风中翻滚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她似乎看到有妇人在细细筛着麦,有健壮的青年挥洒着额间被阳光的高温烙出的一层又一层汗液,有牧草带着湿漉漉的清香裹挟着柑橘的甜蜜弥漫在空气中;看到有孩童欢笑于母亲的臂弯中,有牧童安抚刚贡献了奶水的奶牛,有兽人首领坐立于石台前为整个部落的经营而苦恼皱眉挠毛发,举手投足间皆是为了部落的精打细算,一幕又一幕,一切都那么有生机有活力,灵衣眨了眨眼,眼前废墟一片,什么也没有。
“灵衣,感觉怎么样。”
灵衣一愣,不知道如何作答,因为她从未跟离垢提过自己的能力,而此时他这么一问,像是笃信了她一定能找到线索一般。
以前她从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对于自己的事常常只字不提,而此刻,她突然不想隐瞒。
“你说对了,史书或许真的说谎了。”
她想,他会明白她的放下戒备。
然后灵衣看到他明显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拐弯抹角解释情报的由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他脸上突然有些放松,像是高兴而不自知一般,于是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对他咧嘴一笑。
就像是放下了什么。
“灵姐姐,那好像有个人。”关月不是对浪漫过敏,也并不是故意要破坏这个气氛的,她只是单纯的事业心拉满了而已。
灵衣连忙收回傻笑的表情,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而回过神的离垢也慌忙偏回头去,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两人默默调整好情绪,朝着关月指的方向望去,破旧的屋子旁投着一道人影,那人藏在房屋后,估计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也没想到自己的影子将自己暴露无遗。
或许是新的线索!念此,灵衣的精神再次振奋起来。
灵衣蹑手蹑脚靠近,在那人还未察觉的时候绕到了屋后,那人颓坐在墙角,盯着太阳的目光涣散得就像死亡已久之人。
“狄西斯?”
灵衣试探着唤了一声。
“...”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保持着那个姿势发着呆,就像是被遗弃在过往岁月里的破旧木偶,几秒后他像是分辨出了声音的真实性,他的眸光肉眼可见地在聚集,像是所有生命活力在这一刻慢慢倾倒入他的体内让这个木偶渐渐活了过来。
“你,你们好。”像是当众出丑了一般窘困,他连忙起身尴尬生硬地打着招呼。
自他们住进王宫里,狄西斯不仅把他们安排得事无巨细,甚至每天早上都会来慰问他们的情况,这两天倒是没看到他,他们还正疑惑人哪去了,原来是在这里。
“没什么。”他偏过头去,那神情就像是小孩子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然后企图大人能够把这段黑历史赶紧从脑海里删除。
“额,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有哪里照顾不周吗?”狄西斯选择反客为主。
“今天碰巧想来这里看看。”离垢回答得很快,像是真的将刚才那一幕抛之脑后。
“碰巧...”狄西斯抬眸盯着暖阳发怔,“或许是缘分吧。”
什么?
可灵衣并不打算问出口。
“汪!汪!”
不远处传来的犬吠声夺走了一群人的目光。
灵衣转过头去,原来是一只独眼的老虎被困于犬群之中。
她见过的,来时的路上经过野兽之地的时候她就有看到它昂首挺胸地穿梭在林间觅食,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
那只独眼虎盯着跃跃欲试的野狗,前脚掌时而前点地时而后撤,踌躇着要不要先发制人,哈喇子自野犬的嘴边流下,它们像是在看什么唾手可得的佳肴,“汪!”犬群中不知是哪一只吼叫了一声,像是进军的号角吹响,野犬们一拥而上,场面突然一阵混乱,根本看不到独眼老虎的身影——它被犬群所淹没。
见状,灵衣连忙捂住关月的眼,而自己的眼也突然被人蒙上,她一怔,原来是离垢的手掌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时间耳边全是野兽嘶吼声以及骨肉分离尖锐的撕扯声,即使没有看到如何血腥的画面,灵衣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垂眸刚想安抚一下关月,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手掌心,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灵衣眉头紧锁。
她的模样,就像是对这种声音司空见惯了一样。
这个认知让灵衣心脏不由一颤,明明是酷热的夏天,此刻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她心里不由地腾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无意间窥见到关月的一丝过往,且这个过往,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关月,你曾经,会是个快乐的小孩吗?灵衣望着她无声地问,她知道不会有答案。
不知激烈的斗争持续了多久,灵衣只知道周遭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
“你猜是谁赢。”狄西斯突然开口。
“我希望是老虎赢。”关月被蒙着眼,并没有看到结果。
“因为它是弱者吗?”狄西斯的声音有些沙哑,而后就像是故作轻松一般一笑,“哈!所以才能引起怜悯。”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它是猛兽,不该死于野犬之流的口下。”话毕,关月拨开了灵衣的手,她看到了结局——那孤虎被撕咬得千疮百孔,身体机能于此刻好像在一点一点消退,它濒临死亡般疯狂喘息,皮开肉绽下流淌着艳丽如同关月绯红眼眸的鲜血,野犬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它们身上的伤痕并不比它的少,它赢了,赢得落魄狼狈。
“可是,猛兽又怎会与牛马之流计较,啊...不对,他们也并不是牛羊。”狄西斯盯着那孤兽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向前的打算。
灵衣跟离垢沉默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双双将目光落在关月身上。
“对了,你们来,我都一直没有带你们去城里逛逛,去逛逛吗?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你们正在寻找的东西的线索。”
就像是在转移话题。
“那真是十分感谢。”灵衣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不,是我该感谢你们。”
狄西斯从怀里抽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朝着那还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困兽丢了过去。
“能不能活,看你的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