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野孩子!”
“我不是野孩子!”
“就是野孩子!你没有父母!你是捡来的!”
“不!我有!”
“那你说他们是谁啊!”
那群孩子围着那个男孩一字一句地将他皮肉剥脱,让他体无完肤置于寒冷之地。
他们是...
他张了张嘴,喉咙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说不出来!你就是没人要,母后怜悯你才把你带回来的!”
不知是那句话刺伤了他,积累已久的怨恨在此刻爆发,那个小男孩扑了上去跟那群小孩扭打在一起。
“我不是野孩子!”
他挥动着拳头,不知道打到了哪一个,也不知道背后是谁对他拳头相向。
“你们看他有尾巴!还有他的耳朵!他是兽人!是肮脏的兽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发麻开始没有了知觉,可是他停不下来,那几个孩子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他也依旧停不下来。
“你们在这干什么!”
“母后!母后!狄西斯他先动手的!我的身上好痛!”
“母后!母后!你看我的脸!”
那群孩子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将尼拉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就如刚才一字一句自以为正义地讨伐他。
“好啦好啦,母后待会儿帮你们看看好不好?”
尼拉一个个安抚着,并没有理会独自站在一旁望着她一举一动的狄西斯。
“母亲。”
或许是不甘心,在她领着孩子们离开的那一刻,他试探性地开口。
“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厉害了。你可以看看我吗?”
背过身去的女子沉默着并没有回应。
“就一眼,一下下就好了。”
就像是怕尼拉不高兴,狄西斯连连上前好几步,扯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急促地补充道。
“其实,不需要爱我,只求母亲不要厌恶我,可以吗?”
“狄西斯。”那女子终于微微侧首,目光却不知道有没有落在他身上,“猛兽,是不会与牛羊之流计较的。”
她走了,并没有回头。
就像是隐忍不住,他盯着满身污泥的自己,突然笑出声,“肮脏的...兽人。”
流眼泪有什么用啊,狄西斯!
别哭了啊!狄西斯!
再多的...
再多的眼泪...
也是没办法冲刷干净这一身流淌着的肮脏。
......
“未来的国主怎么可以是兽人!”
这就是非要除掉他不可的理由吗?
他盯着暗夜中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恍惚间又忆起那些要将他溺亡的话语。
这是个实力至上的国家。
所以他努力完成每一项功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练习剑术体术,好不容易争来的御主之位却并没有让他的处境好过一些。
这个国家那么包容,可以接受不同小国间不同的文化并存于这个国家。
这个国家又是这样没有气量,容不下他这一个兽人。
“铛!铛!”刀剑无眼在浓得发酵的夜色中泛着冰冷无情的寒光。
他挥剑挡敌,却不知为何而战。
兵器碰撞与分离间,恍惚间他又忆起几年前与别人厮打在一起的画面。
可不同以往,这些都是下死手的人。
要成为御主,维持住这个地位,就要成为最强。
“哐啷!”长剑被甩飞后坠地。
我要成为最强的...
“刺啦刺啦!”衣诀被无情划破。
我是...最强的...
“汪!汪!”是训练有序的犬群。
“嘶!”像是身上被扯下了一块血肉。
我是...最强的...
他颤抖地爬起来,狼狈地挥动着手臂。
即使他衣服早已被血液浸透。
我是...最强的...
即使他的手被碾得接近粉碎,遍体鳞伤。
如果我是最强的,如果我当上国主了,你会多看我一眼吗?母亲。
“咚!”
就像是巨人倒在这片见证所有枯荣的土地,沉闷的丧钟在敲响。
......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能活,在那场战斗中。
除了治疗的巫师,以及维德曼多偶尔会来探望,屋内并没有其他人会来。
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王眼底深处的厌恶,嗤笑地感谢他难得会记得他还有一个他这样的儿子。
他盯着还没完全恢复的左手,尝试着想握拳,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盯着窗外热闹的另一头,自嘲地笑了出来。
他从来,抓不住任何东西。
......
待到后来能走动的时候,他常常坐在阿尔瓦诺独自一人发着呆。
他恍惚间总是会想起,在被遗弃在这的头几年,他曾到别的部落生活过。
“你可以,当我的母亲吗?”
那会儿的他总是这样不知廉耻地去问。
等到回过神来,他总是盯着眼前的空茫笑。
“为什么把我带回去,又只留我一个在那偌大的宫殿。”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微弱的热度无法替代眼泪在他脸上残留的冰冷。
......
“呼!”
灵衣猛然睁眼,窗外天方的鱼肚白才刚刚泛开。
她起身微喘,摸上胸口,那里仿佛长出藤蔓一般让她感到窒息。
那是,狄西斯的记忆?
她侧首,看到身边熟睡的关月蜷缩成一团,她的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蹑手蹑脚起身,尽力将屋内的动静降到最低。
“灵姐姐!不要再丢下关月了...”
她才刚下床,就听到关月无意识的梦呓。
关月与她亲近以后,她很快就发现关月其实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半夜如厕或者翻个身,身旁的小人儿即使在睡梦中也好似有所察觉,深怕她离开,常常有这样的呓语。
她轻轻抚平了她的眉,“不会的,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或许是睡梦中的关月听到了她的安抚,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灵衣这才放心地披了件衣服走出殿外。
她睡不着了。
“狄西斯?”
意料之外,狄西斯静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不知从几时开始。
“我听说,你可以看到他人的记忆。”
他背对着她,孤寂的背影如同梦中看到的一样。
原来,是他自愿将记忆赠予她。
“我自小便无所依靠,但那时总觉得活着,总该是有希望的。”
灵衣静默地在他身旁坐下,愿意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只要忍耐他们的挑衅,不去在意,不生气,就不会出现兽人的样貌了,就不吓人了。我愿打愿挨,这样的话,母亲或许就会愿意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对吗?”
她听到他染上哭腔的声音。
“去别的部落自作主张喊的母亲并不是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却不像我的母亲。”
他颓然地靠在柱边,就像是被抽去魂魄的行尸走肉般带着死气。
“到头来,我不是任何人的小孩。”
他转过脸来对她温柔一笑。
“没有人在意的孩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
嘀嗒一声,泪如朝露。
灵衣突然很想抱抱他。
他也不过刚刚年满十八,命运却如此多舛。
从前她只觉得对于一些人来说,能活着,已是不易。此时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她不该擅作主张在内心期望他能改变主意,愧疚在这时刻一瞬间蒙上她的心间。
“我会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去做。狄西斯。”
“谢谢你。”
他望着从云层背后透出的光亮浅笑,就像是一种释怀,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命运。
“失火了!失火了!”
远处突然有人一路狂奔大声呼救。
狄西斯一愣,慌忙擦了眼泪站起身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眺望,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拔腿就向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是父王的宫殿,母亲也在那里!”
“!”
闻言灵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灵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跑两步就听到门那边传来关月的声音。
“来不及解释了,快跟上!”
“救火啊!救火啊!”
人群来来往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每个人的声音在周边环绕,她步子迈得很大却依旧跟不上狄西斯的步伐。
来不及了!
在奔跑的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这里离那边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每一步她都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在她耳边嘀嗒响。
“让我进去!”
她喘着大气终于赶到殿前,映入眼帘的是狄西斯被几个侍从死死拖住阻止他靠近那早已燃起熊熊大火的宫殿。
“让我进去啊!母亲还在里面啊!让我进去!”
咆哮嘶吼的声音荡在殿前,他被侍从们的手脚困住,青筋浮在他涨红的脖子上,他就像是落入天衣无缝陷阱而不能挣脱的困兽。
“咳咳咳!母亲!”
过度撕扯嗓子让他猛咳不止,搬水的人在他面前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他一步也靠近不了,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轰!”
曾经华丽的大门在此刻倾塌。
烈火狂欢中有一道身影静默伫立。
狄西斯一怔,那是尼拉。
他看到她向他温柔一笑,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眷恋与不舍。
“母亲...”
他低喃出声,雾气腾升在眼眶。
逃出来啊...母亲...你在干什么...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朝他微微摇头,忽然转过身去,或许是想起什么,她微微侧首,红润的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她抬眸盯着即将成为她葬身之地的宫殿莞尔一笑,而后走进了火林,任由火舌将她蚕食吞噬。
“我一直,为拥有你而感到幸福...”
狄西斯一怔,重复着这句他从尼拉口中读懂的话语。
他突然想起,他原来曾经也见过那般温柔的笑脸,在她到来阿尔瓦诺接他回王宫的那一天。
那时候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就如刚才的火光印在她脸颊上一般,她拉着他的手,笑着对他说:“或许未来会很艰苦,但是狄西斯,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母亲都会保护你的。”
泪痕沿着脸的轮廓滴落。
原来,是他忘了。
“睡吧,睡吧,我的乖宝贝。”
原来曾经无数次熟睡时听到的歌谣的真的存在的。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医好你的手。”
原来那并不是他的幻听。
“只要你能好,不肯原谅我也没关系。”
原来那并不是梦。
“狄西斯,旧的衣服就不要了吧。”
可他拍掉了她递着新衣服的手,那是他不肯丢弃的过往。
“狄西斯,阿尔瓦诺,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可他拒绝将阿尔瓦诺的一切与她共享,就像是无声地控诉她对阿尔瓦诺的背叛。
“狄西斯,我做了点好吃的,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味道。”
可他左右躲闪她的目光,像是孩子赌气一般故意要跟她唱反调。
“狄西斯,做自己就好了。”、“狄西斯,小心一点。”、“狄西斯...”
不多的呼唤里,明明每一声都是轻柔而温和。
如果他能一如既往的勇敢,是不是在还能见面的倒计时里,能有更多的温存?
可是他懦弱啊,明明是渴望母亲的目光,却心狠地选择逃避,选择了断。
他放弃了挣扎,就像心死了一般不再反抗,任由侍从把他困住。
“哈哈...”
他突然捂着脸大笑,眼泪从指缝里涌出,他将眼睛藏于毛发之下。
“灵姐姐,你说,尼拉王后有后悔过生下狄西斯哥哥吗?”
后来的关月显然是看到了头尾,她捏了捏灵衣的手,抬眸却看到灵衣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
......
“斯塔尼莱尔·尼拉,自知罪孽深重,愿用性命将维德曼多·科利的恶行昭告天下。我原只是深山野妇,与丈夫狄克西·阿尔瓦诺在阿尔瓦诺部落过着平凡安稳的生活。我们夫妻相伴长七载,虽非大富大贵,但鸾凤和鸣如旧,美满如初。十五年前维德曼多途径阿尔瓦诺,色念起,弑我夫,弃我儿,夺我身,害我家破人亡,委身承欢,安能无恨?今终得以手刃仇人,大仇得报,自知难以平众,愿献此身。但我儿无辜,还望高抬贵手。狄西斯常年亲闻百姓苦难,尽微薄之力为百姓解难分忧,此为兽亦或人乎?维德曼多□□多年,征战无数,所经之处尸横遍野,不顾百姓死活,此究竟为人亦或为兽乎?人兽之分,界在何处?是偏见,还是与生俱来的规矩?若我一人性命可使一人醒悟,那赴死又有何畏惧!”
话毕,大臣恭敬地将尼拉王后的绝笔双手呈上,王座上的狄西斯盯着眼前的空茫发怔,并没有接过。
“按照尼拉王后的意愿,还请陛下能够将此绝笔公布天下。”
揭露自己的不堪,只是为了为狄西斯博取天下百姓的民心,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不知怎的,在此刻,灵衣突然替狄西斯感到委屈,他好像不被信任,所以不被告知所有事,即使最后得知尼拉对他的满腔爱意,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替他感到委屈。
但灵衣同时无法不为尼拉感到心疼,她能够理解她没有办法将一切隐忍和遭受的苦难都说出口,在这个布满维德曼多眼线的泥潭里,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踩着泥巴过路,盖着树皮取暖,在知晓维德曼多对狄西斯厌恶至极的处境下,为了不加重他的负担而不得不克制自己想要靠近他的冲动。
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痛苦?
维德曼多死了,尼拉跟狄西斯也不可能拥有美好的十五年了。
他们无所依靠,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十五年,却无法在这个冷漠的王宫里靠近彼此汲取一丝温暖。
明明近在咫尺之间,却始终触不可及。
斯塔尼莱尔·尼拉,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灵衣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奇女子,心中除悲痛外敬佩只多不少。
眼前的众多大臣与侍卫都是他未曾见过的,狄西斯抬眸,眼里一片茫然。
“你们,何故忠于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近年来,前国主嗜好杀戮,征战无数,不顾民间怨声几载,为了自己的私欲竭泽而渔,为臣不忍望百姓疾苦。我们也并非一开始就愿意臣服于尼拉王后。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这些年来尼拉王后为国为民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她也一直在背后为陛下您拉拢大臣,培养暗卫暗中保护您,为您打造您的势力,将巫师大团收到您手上。”
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让极度厌恶他的维德曼多同意尼拉将他带回来?
他颤抖地喘息,却发现血肉连带骨子里都是痛的。
母亲这些年来在这王宫里,过得并不比他好吧。
“猛兽,怎会与牛羊之流计较。”
小不忍,乱大谋。
狄西斯悲痛合眼,恨自己愚不可及。
难怪。
难怪那次大型暗杀后,他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规模的刺杀,当时只当是敌人畏惧他兽人之力,原来...是母亲的暗卫在保护他吗?
难怪,城里的人都自愿多给他一些东西,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凡人惧怕他兽人的力量,将他当成喜怒无常的洪水猛兽,所以加以讨好。
难怪,近年来对他作为御主的资格提出质疑的人越来越少。
难怪,城里的人渐渐有人愿意为他说话。
一点一滴,原来她将爱意融进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为什么,没有发现?狄西斯。
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可是下一秒,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巫师被收买...维德曼多突然病重...
“维德曼多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恐怕不是大火那么简单了。
“慢性毒药。但是只有巫师做假证是不够的,前国主突然暴毙,矛头第一个就会指向陛下您。”
这就是...母亲一定要赴死的原因之一吗?
连一具全尸都没留给他。
“绝笔,我不想公布...”
这是母亲最后的体面了。
“不可以,陛下。这是王后棋局的最后一步了,望陛下成全!”
哈哈...什么最强...他如今一无是处到连母亲最后的尊严都没办法维护。
“尼拉王后还留了一封信给陛下。请陛下成全!”
言下之意,不公布绝笔,便不给他信件。
哈!母亲,原来,你这般有情,又是这般无情。
你总是知道怎样对我最是狠心,母亲。
“我知道了。按照你们计划的那样去做吧。”
他悲切掩面,摆了摆手将大臣们请退。
“等一下。”
他的眼眸从指缝中透出。
“如若有一天,我也忘了本心,你们也会选择推翻我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并不作声。
“尽管说,无罪。”
得到这个国家最高者的赦免,为首的大臣先前迈一大步半弯腰恭敬回道:“我们从民中来,应忠于这个国家的子民,而非王座上的那一个人。”
他虽弯着腰,却依旧昂起了头颅,目光有神而坚定地望向那位还未坐稳王位的少年。
狄西斯与他四目对视,那人也并不闪躲。
不知为何,狄西斯此刻却突然有些想笑。
母亲手下的人,看来也非池中物。
至少对于他来说,他很满意这份觉悟。
他偏过头,看到阳光倾泻入屋内,像是闪着光的金色粉末散了一地,耀眼得就像尼拉那头夺人眼目的金发,他只是盯着,好似出了神。
“下一次,可以跟我讲讲斯塔尼莱尔·尼拉的故事吗?”
“臣遵旨。”
他好似听到那位大臣语调里带着颤音。
“退下吧。”
“臣等告退。”
大臣们望了灵衣一行人一眼,知狄西斯还有别的事要解决,也纷纷识趣地退下。
“你打算...怎么做?”
一直沉默不语的离垢突然开口问他。
狄西斯像是没了气力一般,挣扎了许久才堪堪从王座上起身,脚下轻浮无力,好像随时就会倒下。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再无归途。
他慢慢站稳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到窗前盯着远处在建筑后探出半张脸的巨大太阳,金色的光晕落在他眼眸里,他的目光看起来炯炯有神。
“我要成为一个明君。”
一步。
“我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争之苦。”
又一步。
“我要让兽人,不对,我要让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无论是什么族别,都能一家团聚不分离,人人都能生活在没有偏见的国度。”
他似乎看着前方的光辉。
“我要靠自己的功绩让百姓诚心自愿归顺。”
又像是看着这个帝国即将进入新的辉煌光景。
“我要成为母亲的骄傲。”
双手背于身后,他停在了窗前,侧首,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彼时金光将他的轮廓踱上了一层金色的浮光,少年国主坚定的模样宛若拯救世人的天神降临。
“你一定可以的,狄西斯!”
灵衣的声音轻而缓,像是一句祝福,又像是真的看到了维米迦帝国的未来盛世而衷心赞叹。
“谢谢你。”他回以笑意,而后想到了什么,表情又突然转为凝重,“灵衣,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那天在阿尔瓦诺遇见并不是碰巧,我其实一直在等你们来。早在你们来之前,有一个人找上了我,告诉我,你们即将到来,正是他将你的基本信息告诉了我,因为你的能力吸引了我,所以我答应了跟他的交易。”
“那人是谁,你知道吗?”
“很抱歉,我不清楚。”他摇了摇头,“并且他身着一身黑衣,我看不到他面貌。没能给你们记下一些特征,很抱歉。”
灵衣皱眉,初见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华禹大陆离这西汀大陆挺远的,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信息那么清楚。
“不过那人很奇怪。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我引导你们向东南方向走,并且格外照顾一下一个叫关月的小孩子。”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灵衣默默望向关月,而关月正低着头盯着眼前的地板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我并不认识什么黑衣人。”
关月抬眸,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先不管那个黑衣人了,既然他没有妨碍我们,甚至一路上刻意引导我们,那至少目前为止他是没有伤害我们的打算的,他让我们向东南方向走,说不定是有关于碎片的线索。”
看来离垢也早就察觉到这一路上的怪异之处。
“等一下...”
听到要道别,关月连忙出声,而后三步并两步地来到狄西斯面前。
“没来得及准备你的生日礼物,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那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圆润的宝珠镶嵌在柄上,太阳耀眼的光芒在其表层流转。
灵衣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关月大腿那装备了一把这样的武器。
“谢谢你,关月。”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放在手边的台子上,“我也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动作放得很轻,让人不由猜测里面或许是什么易碎之物。
“这是...”
锦盒缓缓被打开,她绯色的眼眸里映出一朵纯白玫瑰,那玫瑰如玉般淡雅皎洁,又像是高山之巅洁白无垢的雪。
“维德曼多或许不会想到,兽人部落阿尔瓦诺的瑰宝,竟是一朵永不凋零的白玫瑰。世间只此一朵。”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左眼缠绕着的绷带的时候,他用眼神试探地请求,在得到她的首肯后,轻轻将那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从她脸上一点一点拆下。
“我一直不知道它该归往何处。如今我才明白,或许它正是为你而存在的。”
他单膝下跪着将娇嫩的花朵轻轻放入她空荡荡的左眼眶,“做了一些特别设计,不会掉的。”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灵衣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关月低着头,或许是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她连连眨了好几次眼,在他直起身后才偷偷摸一下左眼眶那新开出的春意。
“祝你们一路好运。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关月并不是一个需要他人一直照顾的小孩,她长大后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对着灵衣一笑,比初见时增添了几分生机。
灵衣抬眸,恍惚间好像听到来自远方轻而缓的祝愿——
狄西斯,我的好孩子,你的父亲是狄克西,你的母亲是斯塔尼莱尔。
取父母名之首,冠以阿尔瓦诺之姓,阿尔瓦诺的光辉永远映照在你的身上,上天啊,请赐予这个孩子多多的福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