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江玧在萧呈家门口留了张纸条就带着江琪回家了。
江玧还抱着一线希望萧呈能在今天回来,然后去他家过年。
直至最后春晚倒计时归零,江玧也只是在家里一片热闹声中举着一个饺子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声:“萧呈,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当晚江玧江琪住在了久违的家中。
没有放炮声的市区在过年的时候反而有些死寂,没有什么人在街上溜达,没有开门的商店,没有拥堵不堪的车流,静谧得让人觉得被世界抛弃了。
江玧经常在午后睡醒有这种感觉,不看眼时间都不知道世界还带着他不遗余力地转着。
家里的床确实舒服,江玧沉浸在这种静谧无声的世界里睡得很沉。
哪怕再不想回家,但是家真的能带来安全感。
大年初一江玧江琪就回了出租屋,江家老家并不是本市的,亲戚也没有在本市的,所以没什么需要走动的亲戚。
但江玧主动回去是因为江大成这两天看他俩的时候吹胡子瞪眼的,江玧真心怕老头气出个好歹来。
毕竟年初二还得见。
大年初二是江家和顾家约定俗成的聚餐,每年雷打不动。按理说大年初二都是回娘家,但是顾夫人总是惦记江母在这边没有娘家,就总是约在大年初二一起吃饭。
于是隔了没几天,江玧又见到了顾烬。
不过长辈在,尤其顾城在的时候,江玧江琪还有顾烬谁也不敢放肆。
顾烬悄悄地凑到江玧旁边问:“萧呈回来了没有?”
江玧夹了一个花生装模作样地吃着然后摇了摇头。
江琪看着江玧和顾烬在说悄悄话特别想参与一下,也把头凑过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让我参与一下!”
江琪这动静太大,让江大成看不下去了。
“你们几个干嘛呢!快三十的人有没有点礼貌?!”
顾韦钊倒是一点不介意:“大成!你脾气也太急了,这几个从小就玩得好,让他们玩去嘛,咱管那么多干嘛!”
江玧一脸尴尬地往正座方向瞅,结果边上还有一张一脸兴奋的脸瞅着他。
肖婉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表现着八卦,如果没有长辈在她估计要冲过来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
顾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抬手把他媳妇的脸给扭了过来。
江玧头疼……怎么一个个戏这么多。
顾韦钊一点不受影响继续说着:“大成,你大儿子了不起啊!前不久办的那个展,真的,太给我长面子了!小儿子也是,轻伤不下火线。我听顾城说,孩子路都走不利索就在那儿忙。”
说着顾老爷子举着酒杯就要跟江家兄弟碰:“你们真的了不起啊。”
江玧江琪赶紧起身,江玧回敬说着:“也不全是我们的工作,这么好的展主要归功于设计师。”
“对对对!叫萧呈是吧!都是有才的孩子啊。”接着顾老爷子坐下还换了一种特别暧昧的语气问道:“听说江玧你现在跟这个姑娘走得挺近啊?我们会不会听到好消息啊!”
听说?您能听谁说,您也就听你大儿媳妇胡说。
但江玧明显看到他妈眼睛亮了。
“只是朋友而已……”江玧赶紧解释。
江琪跟萧呈同学还同出入一个出租屋的事为什么没人好奇啊!到他这里怎么就那么暧昧不明啊!
江玧头更疼了。
顾韦钊知道小辈不好意思,转头继续对着江大成:“江玧的画这回可是跟苏琴的画一起卖掉的,了不起啊。”
江玧看了眼自己父亲的表情。
依旧没有表情。
在他眼里,画画终归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赚了再多钱也没用。
江大成一个一辈子扑在账本上的人,也夸不出顾韦钊这个效果。
顾韦钊对着江玧江琪一顿猛夸,被夸的两个人都想遁了。
江大成只能在顾家俩兄弟向他敬酒的时候夸一句:“年少有为”。
其实江玧五年没有参加这种聚会了,毕竟那五年他过年都在美国,所以他现在坐在那儿极度不适应。
在江玧的认知里,江大成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垃圾,哪怕这个垃圾能卖钱,能创造出所谓的艺术,但垃圾就是垃圾。
顾韦钊在这里夸他,江大成也就冷静地认为这是谦辞,一团垃圾而已,夸出花来,不过就是变相在嘲讽罢了。
江大成对江家兄弟的教育观念其实不可理喻,江玧深知,但是他也受影响了。
毕竟中二时期的江玧就觉得一切都是垃圾,但到这个年纪,经历过了了打压式教育,江玧就觉得,只有自己是垃圾。
太可悲了。
思绪间江玧扭头看着被夸得不好意思的江琪。
真好。
饭毕,顾烬说要开车送江玧江琪回家就没跟着顾韦钊他们回去。
但江玧知道,顾烬这是在家快憋出病来了。
“你在家就不能老老实实做几天孝子啊。”江玧嘲笑他。
“唉,你是不知道,我在家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几点吃饭真的被管的死死的。有时候想睡个午觉,我妈就进来了,让我试试这个叠叠那个。”说着突然还咆哮起来:“有一天更过分!我吃完早饭回屋打算睡回笼觉的!结果被子枕头全不见了!我妈说她请阿姨拿院子里晒去了。”
江琪坐在后面懒散地回答着:“我妈也这样,没什么好意外的。”
顾烬一脸不可理喻地扭头看江玧。
江玧耸耸肩,表达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
顾烬继续控诉:“你说晒被子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风俗传统,除螨仪这玩意儿不香吗?太阳晒死螨虫尸体不还在上面,有什么区别?!”
江玧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就知足吧,我小时候总喜欢在晒过的被子里打滚,有一次还跟我妈说晒过的被子有股太阳的味道,睡觉舒服……然后我妈她就来劲了。秋天起,只要大晴天就把我们被子抱楼上晒,甚至我跟江琪有的时候都没醒,直接抬走。”
顾烬有种被打扰睡眠的感同身受,江玧继续说:“后来有次下午突然变天下雨,我妈这才消停。”
“太可怜了……”
说话间顾烬的手机响了,许子介三个字大咧咧地显示在手屏幕上,江玧和顾烬都看得到。
江玧看了顾烬一眼,接了电话。
“你最好是有正事。”
许子介听到江玧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是你接的啊,那正好。我猜你们饭也吃完了,你们应该不回本家吧,既然不回去就早点回这边的家。”
许子介的声音习惯性的清冷调,不急不缓,尽管很适宜的语速,但江玧还是听出了一些着急。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江玧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边顾烬和江琪很着急地想知道许子介跟江玧说了什么,都迫不及待地伸着脖子。
“萧呈应该回来了。”
江玧的语气说不出有多高兴,他只是心里踏实了很多,从酒桌上带下来的不愉快有些减轻。
“许子介带回来的?”顾烬问道。
“嗯,八成是。”
回程路上,顾烬开车速度明显提快了,江玧让他冷静,别那么着急。
顾烬反而有些意外,江玧看样子真的不是很着急。
甚至到了家楼下,许子介乐呵呵地冲着他们,江玧还淡淡地回了一句谢了。
“听到江玧说谢,我跟做梦一样。”
“这些天,确实应该谢你。”江玧真诚地说着。
顾烬看江玧居然跟许子介聊起来了,他都有些着急,一手拉住江琪让他别着急上楼,一边又催着江玧赶紧上去看看。
江玧点了点头走了上去。
萧呈家的房门是开着的,其实一个月都不到,但是江玧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恍如隔世。
这个家里有人,有个他认识的人,有个人在这里生活,呼吸,享受着独属于她的柴米油盐。
这个人是萧呈。
江玧走进萧呈家,随手带上了门。
“江玧……”萧呈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许子介刚才让我不要关门,说你会过来。”、
“嗯。”江玧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
江玧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太习惯与某个地方,某个人或者某种感情说再见了。以前跟着父母奔波,从老家出来,辗转过好几个城市,后来自己一个人离家游学。这期间没有固定的家,没有固定的朋友,没有固定的誓言,没法跟谁说我们以后如何。永远在旧环境与新环境中交换,努力适应,努力生活,努力交友。在这些变化中,他学会了如何快速适应外界,也学会了如何拒绝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比如交友。
对于江玧而言,朋友不是见面聊两句就能成为朋友的,短暂不确定的时间里,他没有那个心情和精力去维护一段友情。如果没有家庭关系,江玧总觉得顾烬这个人根本不会与他做朋友做到这个份上,甚至有时候他都做好了跟顾烬在浮浮沉沉中失联的准备。
但此时此刻,面对站在自己对面的萧呈,江玧有些后怕。
这个人如果不回来了,他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出来,江玧都觉得很荒谬,自己居然在考虑这种问题。
很久不敢再把谁放在心里担心了。
担心一个人太累了。
萧呈看江玧愁眉不展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心虚,她觉得江玧在生气。
“江玧,对不起。”
萧呈也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不辞而别?扔下了烂摊子?
“许子介把这些天的事都告诉我了,对不起。”
萧呈很诚恳地对着一动不动的江玧道歉。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阵,江玧开口了:“萧呈……我想做一件很不绅士的事情……好不好?”
“啊?”
萧呈有些茫然。
“好不好?”江玧执着地问着,但是声音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玻璃制品。
萧呈看着江玧的眼睛,她总觉得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心疼。
他在心疼什么?
“……好。”
萧呈话音刚落,就被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玧略微弓着背,头埋在萧呈的肩窝处,踏实地抱着怀里的这个小人,明明小小的一个,居然能让他身体里的窒息感都消失不见了。
萧呈有一瞬间的愣神,接着叹了口气,原来江玧是在心疼自己啊。
“我只是去见爸爸了。”
“你们都知道啦。”
“听说画卖出去了,真棒。”
萧呈边说着边扬起了手在江玧的后背轻轻拍着。
“我下回出去告诉你好不好?”
江玧听到这话才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萧呈就这么被抱着,也觉得心里增加了一份踏实,好久没有人在家里这么等过她了。
“晚上来家里吃饭好不好?”
“嗯。”
“现在……”
“现在我想回家睡觉了。”
江玧直起身,看着萧呈继续说:“你先收拾吧,下午你可以叫江琪陪你去超市,现在我困了想回去睡一觉。”
江玧很久没有睡好觉了,之前被砸伤和在自己家的时候他虽说睡好了,也只是半夜没有再突然惊醒地连续睡了五六个小时而已。
他睡一场大觉真的太难了。
可是萧呈回来,江玧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突然开始犯困了。
心里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