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国公

    王宫正门一条大道唤做“正阳”,端端从北往南贯穿空桐。离王宫最近的左右两片地界都是王公大臣的宅邸,层楼叠榭,金铺屈曲,又有草木苍翠,疏影暗香,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人间玉宇。左边一片宅院尤其高出云表,不仅房屋比别处更雍容华贵,院中各处点缀了小桥流水亭台错落,除了没有御微宫专用的紫色,其余奢逸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这半夜里除了日常巡护的院卫,另安插各处的暗卫都有十几二十个。

    我坐在院中最高处的御风亭上面,这里本来也有个黑衣人守着,被我一掌请到旁边的假山洞里了。多日没来,今夜这宅院比往日更安静,安静得有些死寂,也更冷。鼠啊猫啊仿佛都睡了,来回巡逻的院卫走了几圈还冻得哆嗦。

    月转星移,院中铜漏一声清晰可闻,忽的就起了风,幽幽缓缓往那些暗卫藏身之处而去。他们却一动不动,一刹风过,星星点点的光芒从暗卫的眉心渗出,慢慢汇成拳头大一团飘离了身体,他们就软软的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那些光团被细风牵引着从各处汇集,挨挨匝匝终于排成一队,在夜色中飘飘忽忽,穿堂过榭,见院卫过来竟也知在柱子后躲闪,最后那个莽撞的来不及避让,只得从其中一个院卫身体穿过,那人霎时脸都白了,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引来其他人的嗤笑和领头的训斥。

    我耐着性子看它们穿花过柳走走停停,终于在后院一间还亮着灯的大屋门前停下,一个接一个钻进门缝去了。我闪身过去,略有些心烦,推门就重了些,话也就硬了些:

    “白二哥,你啥时候收魂收得这般扭捏了?”

    一位白衣公子在屋中端坐着,眉目清秀如女子,只是面色死白死白的,眼眸死黑死黑的,映不出人影也映不出丝毫光亮。他见着我进去,忙起身上前,身高体瘦,白衣宽大,竟似飘过来一般。

    “白二见过公主,公主安好。”

    我“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径直在椅子上坐下。他忙陪着笑过来:

    “往日你不是嫌我拘魂太粗暴吗?核了名帖手一扬就拉走了,今日知道你心中不畅快,我好歹也要悠着些。”

    “我如何心中不畅快了?”

    他见我脸色不对忙改口道:

    “说错话说错话,我不知道公主心中畅快不畅快。今日阎王爷给了这一十八个人的名单,说是命时到了,这不好久没见着你了么,我便接了差事来拘魂,主要还是来看看你的。”

    “阎王叔叔说收就收吧,今夜我也不是专找他们的。”我停了一下,转头向着右边的书桌道:

    “孟国公,好久不见。”

    这正是孟国公宅邸中的书房。虽然书桌旁放着火盆,孟国公的眉毛胡子上却挂满了白霜,冷得直哆嗦,口舌战战不能言语,我回头看了一眼白二,他忙笑着捏了个诀,孟国公才缓过气来,却也只有喘气的份儿。

    我看他靠着火盆脸色渐渐好了方才问他:

    “孟国公,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你!你是妖女!”

    璎珞层层叠叠极尽华美,如意树长出的天衣并无重量,在空中随意飘舞,珠玑玓瓅,罗縠飘飖。阿修罗是六道中杀戮的魔,可少有人说起我们周身金色的佛光,我们也是佛。我化了佛相自在坐于空中俯视着他,金色莲花背光徐徐旋转,檀香满室,磬音隐隐,自是庄严肃穆,他全身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瑟瑟发抖。而白二在一旁肃色给我顶了一礼。

    “佛下有八部天龙,其一为阿修罗,我是阿修罗王唯一的女儿,天界佛界冥界,见我都称一声公主。墨离是天上星官下凡为人,我们来这九州只为平定战乱,给民生以繁荣富足。项明顺应天命,现已得神仙安置。你非国主,却三番五次阻挠,逆天而为。妄图毒杀天官神佛,如今又不顾半城人命,只为破坏封王大典,孟国公,你心有何不甘?”

    孟国公听闻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忽的站了起来,

    “当年我家与项家先祖,一土一木建起这空桐城,百年苦心经营,才有如今所得。祖先遗训,子孙当发奋勤勉,完成一统九州大业。谁知那项明,碌碌无为,安于一隅,说什么不愿民生受苦,呸!贪生怕死的鼠辈罢了!如今,更将祖先家业拱手让与他人,孽子!孽子!”

    孟国公红着眼睛,手指着面前虚空,仿佛项明就在眼前。

    “如今墨离受天命而来,待九州统一,百姓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岂不是一样?”

    “这如何能一样!完成统一霸业当是项家,当是孟家,墨离小儿算得什么!”

    “所以,你想九州统一,并不是希望百姓安乐,只是你自己的富贵王权贪欲罢了。”

    孟国公并不回答,眼神涣散,双手乱舞,嘴里不停念着“孽子!孽子!杀了墨离,我要一统九州,我要当九州之王!”

    我和白二对视一眼,我悄悄问他:“你那索命册子里到底有没有他?”

    白二木然把册子拿给我,册子上一十七个人名清晰可见,已为红色,打头孟林云三字却时灭时现,若有似无。

    “这是何故?”

    白二两手揣在袖口里,盯着发狂的孟国公,嘴里轻声说:“本来是有的,如今你在这里,这可就不好说了。”

    “与我何干?”

    “神佛改命,也是常事。”

    我隐隐觉得他连带说上了当时青灵之事,便不理他,自己走上前去,手里带风拂过孟国公的脸,柔声道:“孟国公,坐下说话。”

    孟国公停止了舞动,眼睛看向我,眼神却不知在何处,我又说了一遍,他才安静坐下。

    “孟林云,孟林云。”

    “在。”

    “墨离乃天星下凡,为平定九州而来。汝当尽力辅佐,不可逆违。”我嘴角眼眸皆带笑,声音极尽温柔,孟国公脸色依然茫然,

    “孟林云,”凡间不得见的一张美艳脸,瑰姿艳逸,额上莲花花钿闪耀光芒,蛾眉曼睩,眼波脉脉含情,勾魂摄魄,肤带珠辉玉丽,朱唇一弯,露瓠犀白齿,柔音轻吐,仿佛三月午后,在盛开的桃林微醺小坐,熙阳漏过枝桠迷了双眼,桃花掉落身上,春风拂过脸庞。

    “孟林云,墨离乃天星下凡,为平定九州而来。汝当尽力辅佐,不可逆违。”温柔的语调水波一般荡漾开来,直抵人的心门。

    孟国公的脸上慢慢浮起微笑,眼神清亮,跟着我喃喃道:

    “墨离乃天星下凡,我自当尽力……不!孽子!孽子!杀了墨离!”

    孟国公突然爆发,我一时心神不稳,心口剧痛,口内腥甜,竟吐出一口血来。白二见状大惊,忙将我拉到一旁,再看孟国公,他左脸祥和,右脸却一团乌黑游走,他上一句说着“自当尽力辅佐”,下一句又喊“杀了墨离”。

    白二皱紧了眉,手里捏了诀,剑指孟国公眉心,那一团黑色游走更加迅速,白二手死死指着,沉下一口气,缓缓将手指挑回,孟国公眉心一条黑色烟雾随着他的手指慢慢渗出来。那烟雾越来越浓,化出形状,竟是一条双头黑蛇,两眼血色乌红,口内蛇信嘶嘶。白二凝神闭气,继续往外拉,双头蛇显形越来越大,也奋力与白二拉扯,两厢纠缠,白二头上渗出密汗,竟有些支持不住了。

    我幻出洇焰镰举手去砍,双头蛇见状拼力一扬,终于挣脱白二控制,倏尔回到孟国公体内,白二往后跌落在地,大口喘息:“这下坏了,没想他体内欲念如此深重!”

    双头蛇回到孟国公体内,又从他身后化出形状,高达屋梁,带着孟国公悬在半空,孟国公此时面已全黑,双眼血红,口内也如蛇信吞吐,双头蛇俯瞰着我二人,晃动身躯,往我二人撕咬而来。

    我握了洇焰镰便要上前,此时屋门却被大力撞开,一股烈焰喷薄而去,那黑蛇在烈火中痛苦不堪,扭曲嘶叫,烈焰熊熊不断,黑蛇身形渐渐虚化,终于消失了。

    孟国公跌落在地,我忙去看他,他眼睛紧闭,面容仿佛老了十岁,却呼吸平稳,表情安详,嘴角带笑仿佛慈祥老人。我大松一口气,坐在地上,一张长喙从背后在我肩上蹭来蹭去,我笑着回身,摸着毕方的头,“你怎么来了?”

    “毕方毕方!毕方毕方!毕方毕方!”

    “好了好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

    “毕方毕方!”

    “我知道,这次多亏了你,毕方好样的!”

    毕方跳到白二面前盯着他看,白二向它行了一礼,它也点点头以示回礼。

    “这善见城神鸟怎会在此?”

    “怕是跑下来玩的,就跟我住在宫城里。”

    白二想了一想,“难怪,这府邸离宫城近,双头蛇乃邪物,神鸟感应到邪气,必然前来。”

    白二看着我叹一口气,“今日真是凶险,你怎会独自前来?”

    我无奈叹气,“本想迷惑一个老人不是难事,谁想竟会如此。”

    “人之欲念深重,远在你我想象之上。”白二摇摇头,转而又笑了,“你那王上若知你如此舍命卖力,必会给你嘉奖。”

    我心里一惊,忙拉过毕方,讨好道:“好毕方,天上地下第一神鸟毕方,”

    毕方眼神警惕,

    “好毕方,你回去莫要告诉墨离今晚之事可好?”

    “毕方!”

    “哎呀,我求求你啦。莫要告诉他好不好?”

    “毕方毕方。”

    “是是是,以后全听你的!”

    毕方这才昂一昂头,满意地拍拍翅膀扭扭尾翼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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