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筋脉断裂,骨头碎了个干净,狼狈趴在地上的少女泛青龟裂的皮肤上挤出血花,在身下淌了一地。
像是一条被欺辱虐杀的死狗,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血色。
桦冉冉身上再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幽暗的眼睛里痛到神色涣散,她咧开嘴,却笑得绚烂。
“来人啊,快来人啊!长老的毒药终于起效果了。太好了,药娃娃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急促而又紧凑的脚步声在耳边徘徊,伴有丝丝恶臭。
似是不相信眼前所见,每周一日负责看押桦冉冉试‘药’的药童们,在破败尸体的一旁蹲下,用手戳着桦冉冉那新旧疤痕遍布的可怖脸蛋,絮叨个没完。
“欸,你说这传说中的药娃娃不是那被吹得神神叨叨的神物吗?不是百毒不侵的吗?怎么这次师父只用了一剂特调鹤顶红就成了这鬼样子。”
“难道说,是咱师父的毒术又精进了!”
少年眼里精光乍现,恶毒的言语里满是崇拜。
“呸呸呸,什么毒术。”
“小贺,在外可得注意着点儿你的措辞,现在网络信息传播的速度可不得了。咱应该说那是咱师父的医术更进一步,为民除害,总算是把这邪门儿的东西给制住了。”
“哼,要不是冲着她那药娃娃的身份,她能活到现在?”
“长得丑就算了,平日里瞧她那副嬉皮笑脸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以为能有多大的本事。结果还不是一剂药就没了,活该被毒死。”
看着血泊里疤痕满脸的人儿,少年面上的表情不屑极了。
“嘿,小兄弟你怕不是最近才到咱药宗来的哦。”
似是想到什么,那师兄竟突然咧开嘴来,阴森森地叽叽笑着。
“这药娃娃啊,那可是传说中的神物。神物嘛,样貌身段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想到当初药娃娃才来的时候,那跟天上下来的嫡仙儿似的,水灵得很。”
说罢,男人眼里的□□贪念像是被勾起,看着桦冉冉如今残破的身子,他的视线里除了惋惜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扭曲情愫。
“只可惜啊,咱二师父喜好特别,每次轮到他试毒时,总是用喜欢上鞭子、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刑具,久了,便生生毁了这好皮子。”
“啧,现在这药娃娃的样子丑得,是多看一眼都让人恶心。”
鞋底的湿臭气味顺着鼻尖直入天灵盖儿,桦冉冉想要起身一人糊他们一脸毒药,但意识却渐渐沉入了深渊。
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是被毒死的,还是被那鞋底的‘芬芳馥郁’给香死的。
不过好在,她的要求也不高。
疼了这么久,能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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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国六十年,乱贼四起朝堂动荡。
笙女帝不幸被刺身亡,身下无一子嗣,由其嫡妹桦倚容继承其长姐帝位。
容女帝登基后,娶了那丞相府久病缠身的大公子。
不出一年,桦国迎来了他们首位公主的降生。
据说那夜天生异象,电闪雷鸣间红光乍现宛若惊鸿游龙在整个京都上空盘旋。
隔日,市井传言不胫而走,都说伴异象而生的公主殿下乃天界神明下凡,佑我烨国。不出二十载,烨国必合三国吞一城,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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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郊外【竹笙苑】
“轰隆隆———”
“哇、哇———”
婴孩啼哭的声音合着那惊雷,扰了枝头昏昏欲睡的飞禽,哗啦啦飞走一片,乱作一团。
“答应娘,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女人温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很是好听。桦冉冉闭着眼不禁咋舌,可真是对不住这位姐姐,她亲手下的千肌裂早已经毒发,活是肯定活不成了。
不过,这声音这么好听,要是换个条件,桦冉冉说不定就应下了。
“小姐,时辰到了,濂清王府那边要等不及了。”
不同于先前温婉凄楚的声音,一双苍劲有力的手从女人怀里夺走了刚出生的婴孩。
四周温热散去,桦冉冉努力地翻着眼皮,想要在临死前看一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背着药宗,萌生让自己活下去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哪想,刚睁眼,映入眼帘的画面却看得她愣了神。
黑暗之中,随风摇曳的暖焰烛光映衬着四周古香古色的建筑,红木桌椅,飘香帘帐,勾勒出的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是哪儿,地府吗……
床上的女人长发披肩唇无血色,一身素白长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散落床榻。
一双微红充血的漂亮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女人眼角泛青,瞳孔逐渐涣散,任谁来看都是一副中毒不浅的濒死样子。可,在她眼里的悲情绝望中,却又流露出一丝莫名的希翼……
好一个奇怪矛盾的美人。
桦冉冉身上疼痛渐缓,想来应当是身体对那千肌裂带来的痛楚习惯了吧。
被人抱着在黑暗中穿梭跳跃,桦冉冉听着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声心下一阵好奇,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原来,人死了并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记忆走马灯,而是会出现幻觉吗。
幻觉美人?幻觉飞行?
倒是有点儿意思。
不过,相比之下,药宗那些个老头看见自己尸体的表情,想必才是真的有趣。
毕竟,被他们想方设法毒杀二十年却还依旧健在的‘怪物’,如今竟突然死亡,换谁都会诧异不甘吧?
不甘心的话会怎样呢。
解剖?实验?
啊……可一旦碰到了因千肌裂毒发彻底死掉的她,也是会中毒腐蚀,慢慢烂掉的哦。
我亲爱的,药宗长老们。
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尽数散了去,黑暗从角落里席卷而来,吞噬了她的身体。
桦冉冉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温热的泪水淌过眼角,浸湿了身下柔软的襁褓。
在世界上苟活了二十年,如今她也终于算是解脱了吧。自己苦研十余年调出的千肌裂,毒性并不针对心脏,可那里为什么会苦到发涩呢。
为什么是我呢,偏偏是我……
【乾清宫】
“这是……”
分娩经验丰富的桂嬷嬷,一如既往地守在女帝寝宫为其助产。只是这次,产子的对象从过世的笙女帝,成了继位的容女帝。
趁容女帝分娩时晕厥的间隙,桂嬷嬷打开了窗户,将窗外之人放了进来。
可哪想一开窗,手里就被塞进了个沉甸甸的包袱。
怀中婴孩睡得十分香甜,白皙粉嫩的脸蛋儿上一张小嘴开开合合吐着泡泡。
“这是小主人。”
“小主人……所以,那边诞下的是女儿!那,这外面的异象莫不也是小主人弄出来的?”
“轰隆隆———”
雷声轰鸣而起,那天边一道闪电白光落下,刺眼得像是要将整个房间点亮。
女帝产子天降异象,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空中异象倒是散去不少,只是天际余威尚存,窥之,依旧让人心生敬畏。
“主人有令,不管是不是,都必须是。”
两人都是太后身边的人,也算相识多年,桂嬷嬷自然是懂得郭启明暗里的意思。
容女帝刚继位不出一年,根基尚且不稳,且身下又偏只有两位皇子无一皇女。如今再孕,举国上下均是对这一位新生儿翘首以盼。
现在,小主人恰好天赐异象伴生,真真是巧得妙极。
“我明白了。”
殿外传来响动,桂嬷嬷赶忙将桌上收拾好的包裹递给郭启明,示意他带走处理。
“陛下诞下的是个死婴,这个孩子的尸首和被褥就交给你处理了。丞相府的人来了,我得前去应付,你趁此机会,抓紧离开。”
话音刚落,只觉猛地有一股肆意冷风掠过,抬眼看去,那窗户却是紧闭着。
调整好情绪,桂嬷嬷抱着怀里的婴儿走出房间应对来人。待一一交代完事情后便从容地回到屋里,跪着候在女帝身旁,静静地等待着她苏醒。
京都【将军府】
硕大的将军府里漆黑一片,寂静无人。唯有那主卧书房点了一盏油灯,芯火随风摇曳。
“送进去了?”
“回将军,送进去了。那郭老和桂嬷嬷两人并无生疑,如今整个京都,只有濂清王府请去接生的稳婆见过廖侧妃诞下的女儿。”
说罢,跪在地上的暗卫低下头来,一双隐入黑暗的眼睛让人看不真切。
“下属已经将她处理妥善,确保皇宫里那两头的势力都不会查到异常。”
“嗯,回去吧。雨儿身子弱,才生产完更是离不得人,你且回府里守着她,告诉她事事顺遂,一切都好。”
“是。”
烨国女帝掌权,个中巾帼英雄层出不穷,却罕见的有一位凶名在外的大将军廖霖。
而此刻,据说一脸凶相狠棘无情的廖霖,怀里却抱着个昏昏睡矣的女婴。
看着那像极了自家外嫁小女儿的样貌,廖霖眼里徒升柔情,不由得连心里的愁绪都淡去几分,柔软不少。
“雨儿幼时最是爱那红缨枪,可惜,今生却没办法再拿起了。”
“好孩子,今后便唤你做红缨,可好。”
窗外天边,尚未散去的天生异象仍笼罩在整个京都上方。廖霖抬眼望去,顺着天边余晖直直看向那皇宫深处的某个地方。
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姐最后这一步,也不知到底福兮祸兮。
【乾清宫】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皇女!”
“……”
桦倚容冷着脸不做一声,跪在地上的桂嬷嬷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只跪在原处将襁褓中的孩子露了出来。
“拿过来,给朕瞧瞧。”
“是!”
女人抱着新生的婴儿,这本应是慈母孝子的画面,可桦倚容的脸上却半点儿不见温情,冷得要命。
冰凉细腻的感觉覆上脖颈,正巧解决了襁褓之中被褥太热的问题。桦冉冉睡得迷糊,全凭借本能地蹭了蹭那大冰块,舒缓不少。
可下一瞬,那脖子上的冰块却骤然收紧,箍得桦冉冉满脸通红,活生生被泪水给憋醒过来。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丞相府的人呢。”
“禀……禀陛下,丞相府派来的人已经见过皇女,回去丞相府了。”
“嗯。”
桦冉冉刚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位雍容华贵,但眼神却冷漠得可怕的精致妇人。妇人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桦冉冉瞬间反应过来,那个把她掐醒的人,是她。
“哇……”
?
“哇喔哇哇哇!”
“别吵,安静些。”
“……”
桦冉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谁。
但是在感受到脖子那里再一次收紧的力道时,桦冉冉还是非常识相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卖笑讨生活。
怀里婴孩的身子柔软得一捏就能碎掉,她明明脖子已经被掐得肿了起来,但却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自己傻笑。
桦倚容不由得轻皱眉头,侧过脸去。
敛了神色收了手,桦倚容皱眉思索着,不再看她。
是个,死婴么……
她生产有碍会晕厥的事情算不上秘事,但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且知之不全。
生产中间,她虽是会晕厥片刻,但意识仍旧清醒。
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她均能知晓,只言片语也都能听清。
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桦倚容探究的视线透过那闪烁烛光,落到床边跪着的人身上。
桂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了,知道此事倒也不奇怪,只是桦倚容想不明白……
这桂嬷嬷私自换掉皇族血脉的事情,太后知晓与否?
若是知道,为何要换?若是不知,那她究竟是受谁指使,背后又是谁隐在暗处。他们手伸得有多远,又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桂嬷嬷,带她去神殿沐浴,送到和光殿去吧。对了,把苏嬷嬷叫进来。”
“是,陛下。”
离开乾清宫的路途十分颠簸,就如同这宫中局势般,起伏难猜。
可桦冉冉却顾不了这么多,舒适地躺在柔软被褥里的她,随着摇篮晃来晃去的劲儿,眼皮儿耷拉着。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
最终,桦冉冉抵不过倦意,甜甜睡了去。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三个月的时间像是眨眼便过去了。
身边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来来往往间忙碌不已。他们或是做事儿累了休憩时分闲聊几句,又或是觉得仍是婴孩的自己不可能听得懂,反正周边人们闲聊谈话时,从不避着桦冉冉,以至于这三个月来她倒是受益颇多。
是的,仍是婴孩的自己。
千肌裂乃是身为药宗‘天才’的她辛苦研制十余年,改良了不下上百遍才调好的优质剧毒。她有绝对的信心,服用超量的自己断不可能再活着。
况且就看目前她这手不能提脚不能动,吃饭洗澡不能自理,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状态。
喜欢看小话本的桦冉冉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自己这是摊上了大事儿……
这里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国度。
这里是三国一城四分土地的天下。
而桦冉冉她如今,就是生在了大陆三大国中实力相对较强的,也是唯一一个由女帝统治的以女子为尊国度——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