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和光殿】
“殿下,该吃药了。”
“嗯,先放那儿吧。”
手里的小说本儿绘声绘色,桦冉冉卧在榻上看得正起劲儿。
只见那书中主角坠落谷底命悬一线的时候,突然前方光亮出现,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
“殿下!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要趁热喝药效才是最佳,殿下就别再折腾老奴了,赶紧喝了吧。”
探险的兴致被刺耳的声音断了个干净,桦冉冉抬眼望去,只见那苏嬷嬷端来的精美瓷器上散发出细腻柔美的光泽,一下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冷眼看着那瓷器内里盛着的‘干净’到全是珍宝熬制而成的补药,桦冉冉不禁勾起嘴角,迅速转变情绪,开心地表演了起来。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桦冉冉开口似是惊喜万分地说道。
“是娘亲特意吩咐送来的吗?娘亲是终于要来看我了吗?”
“殿下!殿下慎言。陛下事务繁忙,特意吩咐已是天大的殊荣,殿下还是快些喝药好生养着身子,老奴也好回去复命。”
“嗯,本宫知晓了。”
苏嬷嬷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听罢,桦冉冉装作失望至极的模样,她熟练地收起了面上挤出的喜色,一口咽下了那漂亮的液体。
强烈的苦涩气味让还未长期受苦受难的口腔整个都在叫嚣,熏得桦冉冉赶紧从桌上捡了颗蜜饯仍到嘴里,舒缓那不适的感觉。
汤药入腹不出三秒,桦冉冉的舌尖处便传来了刺刺麻麻的异样。
果然,这皇家公主的命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苏嬷嬷慢行,当心脚下。”
“多谢殿下,老奴告退。”
白皙娇软的手指划过杯子内壁,揩下杯壁上残留的液体,一滴不剩。
桦冉冉从案边取下绣花上的蹭亮银针,将那药均匀地抹在了针尖儿上。
既穿越重生,那一切便都不是幻觉。
这五年来每日准点儿被投毒的生活,桦冉冉倒是适应良好,只是她有些好奇……那位最初所见濒死的女人,究竟是谁。
莫不真是我妈,亲妈?
“春竹。”
“欸,殿下唤奴婢是有什么事情吗。”
“咳咳咳。最近这天儿啊有些难闻,你且去胡太医那儿抓几幅平日里吃的御寒药回来备着吧。”
“殿下,您又糊涂了。哪儿是天儿难闻呀,是天儿凉了。殿下您还好吗,要不要把胡太医喊来给您瞧瞧身子?”
见桦冉冉用手捂着嘴鼻一副孱弱的模样,春竹怕她是换季着了凉。
话说那太医院也算得上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神奇的地方。
前些年有幸因疯癫之症光临过几次的桦冉冉,对那里面可是感兴趣得很。太医院不止人是卧虎藏龙各有本事,甚至连那个中屋子都奇奇怪怪暗藏玄机。
特别是那胡太医,开的药方子普通却又效果非凡。
尤其对桦冉冉来说,特、别、好、用。
“不必,你且去多拿几副药就行。”
“是。”
春竹应了声前脚刚出门,桦冉冉后脚就窜到了自家后院里。
开心地哼着歌东抓一把杂草,右薅一捧野花,桦冉冉看也不看地直接就往嘴里塞去。
“殿下!”
煮好茶水回来的夏果,被桦冉冉发疯的模样吓得够呛,她连手上的茶水都顾不上了,赶忙一个飞扑踉跄着跪到了桦冉冉面前。
借着碎发掩去眼中惊喜神色的夏果,将头磕得嗙磅作响,却并不上前阻拦桦冉冉吃草的动作。
也不晓得是她真的主仆忠心不敢越界,还是因为点别的什么。
砸吧砸吧……
“殿下吃不得啊,这是西域国送来的异植,大多都是有毒的毒物,真的吃不得啊。”
砸吧砸吧……
“殿下吃不得啊!”
“咚”的一下,又是一声清脆的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响动,闻声寻来的侍女们纷纷随着夏果的动作跪在地上。
看着面前跪了一排的三人,桦冉冉面无表情地咀着嘴里杂草,眉心止不住的跳了跳。
得,支开一个还有仨。
夏果,秋雪和冬笋,算是凑齐活了。
“呸呸呸。”
吐掉嘴里嚼得没有药效的渣渣,桦冉冉伸手,捏住了夏果纤细白嫩的手腕。
就着洒出不少的热茶漱了口,桦冉冉捏着夏果的手指微微用力,其间藏匿着的银针顺着力道悄然地刺入了肌肤,让人难以察觉。
这五年,桦冉冉日日吃的补药里总有那么一两味特殊的珍贵药材。平日里毫无异常,但在遇上特定的香味后,却会引出堆积的毒素。轻则陷入昏睡,重则致人疯癫。
她这些年身体里攒下的毒素虽少,但都不尽相同,解起来很是麻烦。
不过好在,多亏了当初那矛盾美人胎养得极好,也亏得桦冉冉吃毒经验丰富。大部分情况下勉强就地取材,靠着这院儿里宫里本来就有的花花草草,暂时压制毒性,避免了真正发疯的情况。但,这都是杯水车薪。
哎,现在想想,桦冉冉还真是有几分怀念自己从前那五毒不侵的体质。
“冬笋,我饿了。”
“殿下慎言啊,这习惯真要不得。皇宫别处不如咱自家殿里,往后出门殿下都要随时注意称谓的,若是一时说顺了嘴,被人拿了把柄就不好了。”
桦冉冉不发一言,只收了笑,冷冷地将视线放到她身上。
五年相处,冬笋倒是算得上四人里胆子最大的,自然,在桦冉冉心里也是演得最好的。
但胆大归胆大,冬笋也不敢真的违背桦冉冉的意愿。
毕竟这五年来,桦冉冉脾气古怪爱发疯,嗜血残暴的形象可是被这四位在宫里各处都传得绘声绘色。传得多了,假的都能变成真的。而亲眼见过桦冉冉发疯的她们,那扎根儿心里的恐惧,只会愈演愈深。
“是,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准备吃食。”
单看,冬笋做饭的手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一桌佳肴,肉醉饭饱。
桦冉冉小口品着春竹从胡太医那儿取回来的御寒药,她身着中衣坐在里间大床上掰着手指,没个正形儿。
摇头晃脑间,女童甜美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诡异。
“毒毒毒,是药三分毒。”
3……
“良药涩喉穿肠入。”
2……
“一引幽香毒素出。”
1……
“倒。”
随着屋外应声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桦冉冉不用想都知道,是负责守夜的夏果再次中招,被那香味熏晕了过去。
如果你要问,这守夜之人夜夜晕倒,难道还不会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那答案是肯定的:当然会察觉到啊。
可就算察觉到了又如何呢?
那本就是她被女帝安排至此,好好‘照顾’公主的分内之事。
至于晕倒,不过是那‘迷香’的药效‘太强’,波及无辜而已,才不是她白日里偷偷扎她引起的呢。
将手中药碗倒扣进床边盆栽里,桦冉冉甜甜地哼着歌,起身下地。
该说不说这胡太医的御寒药就是不一样,连今日那补药里新多出来的其中一味异毒都能恰到好处地算到。
只可惜,压制毒素倒还可以,想要疏解调和却还是差点儿意思。
熟练地打包了点心翻窗而出,桦冉冉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找到那黑暗中的晦涩隐秘之处。只见桦冉冉就地蹲下后猛地一个后蹬腿,眨眼间,人滑溜地便从那狗洞钻了出去。
桦冉冉起身拍掉了衣摆蹭上的泥土,采花拔草间,蹦蹦哒哒地往远处去。
夜里无光昏暗得快看不清路,走在路上的桦冉冉突然一个转身,踏入那与往常路线不同的方向。
今日那补药里加的,可是上好的东西。
桦冉冉胸口的郁结快要压制不住,看来,那赏月泡脚的镜中湖今日是去不了了。只能为了苟命,勉为其难地跑一趟太医院。就当是溜达消食了。
【乾清宫】
“哦?没去镜中湖,倒是去了太医院么。”
“是的。回陛下,殿下今日并未如往常一般再去镜中湖喂鱼,而是在岔路口改变路线朝太医院前去。按脚程算,现在应当是到了。”
暗卫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汇报完,随后便静静候在原处等待女帝的指令。
“苏嬷嬷,今日殿下的身体可还安好?”
“回陛下,今日殿下糊里糊涂间又要了几幅胡太医的御寒药去。之后还在后院里吃了好些西域毒草,想来是那补药奏效,又失了智。”
“依老奴白日所见,殿下未曾有异常之处,喝药时和往日一样。”
“况且殿下如今才刚满五岁,断不可能察觉异常。此番前去太医院,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五岁么,不可能察觉么。
呵,可朕的这个公主,是伴异象而生,是天赐的啊。
“继续盯着,看看她要做什么。”
“是。”
大殿之内不见任何风吹草动,黑衣裹身的挺拔男子匿身形,只一瞬,便了无踪迹。
【太医院】
“吱呀———”
偏门并未上锁,桦冉冉很轻松地便推了门进去。小心翼翼往前探的她,两手交握,一步三回头。故作帅气地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桦冉冉自认自己还是颇有几分超级特工的英姿飒爽。
“砰———”
!
院内突然出现的巨响惊得桦冉冉赶忙转过身去,贴墙站好。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喜又迟疑地盯紧着院子里的一花一木。桦冉冉白皙的指尖把住门了把手,以备不时之需拔腿就跑。
视线落入发出异响的院内,可,这俩……是什么玩意儿?
空荡杂乱的院子里放着两个巨型箱子,一个木制一个铁制。
木制箱子长长扁扁,像是一口劣质的棺材,除去一掌大小的洞口外密不透风,不见内里。而那铁制箱子则不同,方方正正由铁杆焊接而成,一眼望去风光尽收眼底,紧实却又通风透气。
那铁箱之中,桦冉冉一眼就看清了里面关着的西域凶兽,獒。
桦冉冉眼睛一亮,她想都没想,直奔凶兽而去。
隐在暗处的护卫万万没想到见到恐怖凶兽的桦冉冉会突然往前冲,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上前阻止。
“呼呼……”
“你好呀小可爱,你长得可比那话本子上漂亮多了。”
“呼呼。”
“不过,你咋跟话本儿上画的不一样呢,怎么这么瘦呀?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看起来都没几两肉。”
桦冉冉蹲在铁笼边儿上,隔着栏杆和西域獒大眼对小眼。一人一兽,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呼地默契交流着,有问有答,看着倒真像是有几分相谈甚欢的好友情谊。
见祂豆豆般圆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怀里的包袱,桦冉冉笑弯了眼,试探着问道。
“来点儿?”
记得闲暇时翻过的话本子上有写,来自西域的凶兽狠棘难驯,但却十分通人性。
桦冉冉甜甜地笑着,缓缓地将点心用左手托住往前递了递。同时,隐在黑暗中的右手悄然间取下头顶的发簪,借着袖子遮挡,捏在手里。
“呼呼。”
随着桦冉冉的靠近,西域獒试探着往前凑的鼻尖儿微耸,像是在嗅着什么。祂目不斜视地看着桦冉冉,清透的小眼睛里,倒映出桦冉冉粉嫩的笑脸。
慢慢地,温热的舌头伸出铁笼,小心地将桦冉冉手里的点心一卷而空。
香软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西域獒肉眼可见地眯起了眼睛。那餍足的小表情,萌了桦冉冉一脸。
本是试探的动作,却不想这獒这么亲人。
得到回应的桦冉冉很是欢喜,低下头继续在包袱里翻着点心。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瞬间,笼子里的西域獒收起了眼里光亮,发狠地对着太医院的东墙边就是一顿龇牙咧嘴,模样看起来十分凶神恶煞。
墙角带头监视的暗卫自觉不对,赶忙下令。
“撤远些,这西域獒嗅觉灵敏,别让殿下察觉异样。”
“是。”
桦冉冉将怀里的点心包裹完全打开,一分为二。把其中一份点心细心地垫了帕子,桦冉冉看似专心地递到西域獒所在的笼子里,但她的小眼神儿却一直往旁边神秘的木箱子那儿瞟。
出师顺利,跟獒成功拉进关系的桦冉冉现在信心满满。
自觉可能是自己身上那来自大自然的草药味道,让西域獒卸下了防备。桦冉冉本着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的美好品质,看着一旁的木箱子,蠢蠢欲动。
“小獒,旁边这个箱子里的也是你兄弟吗?”
“你说要不要也分点儿点心给祂呀,半天都没听见动静,不会是饿晕过去了吧。”
话还没说完,桦冉冉揣着自己中衣裹出来的小兜兜,抱着点心欢快地跑了过去。
弯下身,桦冉冉刚想冲着那木箱子的小洞说话,不想却是借着月光,看到了里面一闪而过的东西。
那是一双眼睛,是在暗处隐匿着的,一双墨绿色的,如宝石般绚烂澄澈的眼睛。
嘴边调笑的话拐了个弯儿,桦冉冉眼底精光乍现。
“你好呀。”
“砰!”
“!”
来得毫无预兆的撞击,惊得桦冉冉瞳孔一颤。连那坚固的木箱子都因着震感,掉落层层木屑。缩在木箱里的小崽子粗鲁又暴躁,浑身都散发着警惕不安的情绪。
但祂越是这样,桦冉冉的兴趣却越浓。
眯起眼睛,桦冉冉放柔了声音。
“你好呀,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也稍微来点儿点心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等不到回应,但也没有再出现撞击声。
桦冉冉尽量保持着身体的稳定,不再发出声音。她轻轻地抓起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往洞口里送去。
不料,她才刚将手伸进洞口,一阵刺痛便从手腕上传来。
“嘶……”
牙齿厮磨皮肤的疼痛感是那样的清晰,肌肤开裂的熟悉感觉爬上心头,桦冉冉不用看都知道,这一下,见了血。
清亮的眼睛内里寒光乍现,带着丝丝凉意。桦冉冉脑内接涌而来的记忆,快要将她吞噬。
一条条丑陋不堪,蜈蚣样式的可怖伤疤,挤满了小人儿残破的身躯。她被人踩着头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嘶声呐喊着,换来的却是刺耳的欢声笑语,和新一轮的肆虐。
好看的眸子麻木空洞,桦冉冉冷冷地看着那木箱子,转瞬间,面上再无嬉戏。